深渊不见天日。
只有风声,血腥气,和五个人的喘息。
尸体是温的。
温热的血,从心口那个狰狞的窟窿里汩汩流出,像一条红色的蛇,蜿蜒爬过冰冷的石地,缠上了林巧的膝盖。
她的膝盖早已麻木,可那股湿热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穿了皮肉,直抵灵魂。
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独有的阴冷,钻进她的鼻腔。
她开始发抖。
她不敢抬头。
因为有些人的脸,是不能看的。
看一眼,就会折了心气,丢了性命。
她怕自己一抬头,就看见裴麟那张挂着残忍的笑脸。
更怕看见那把刀。
那把随时能让自个儿脖颈开出一朵血色花来的刀。
这几日的时间,她已经将四部《无常经》看得真切。
可武道之学并非是读书识字。
越学,她越感觉害怕。
她没有杀过人,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这一身的本事释放出去。
姜东樾学的身法篇,可以让利用内力,快速地移动。
裴麟学的破法篇,通晓人体脉络,他知道如何破去人的内力,如何一击致命。
甚至可以刺入对方身体无数剑,还让那人痛苦的活着。
她越了解,越害怕。
裴麟的刀,就那么横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刀尖上,悬着一滴血珠。
殷红。
饱满。
那滴血珠子像是通了人性,固执地迟迟不肯落下。
裴麟的目光从那具尸首上挪开,又越过了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林巧。
像两枚淬了寒冰的钉子,死死钉在了那个角落里。
赵九。
一时间,连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
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还活着的人,目光都汇聚于此。
这个被死亡与挑衅塞得满满当当的角落。
一直置身事外的姜东樾,那双看什么都像是看死物的淡漠眸子里,头一回,泛起了一丝真正的兴致。
像是嫖客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
他想看看,这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安静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的赵九会怎么做。
更深的黑暗里,还有一道视线。
桃子的视线。
她像一只在悬崖边徘徊的猫,审视着每一个人,掂量着每一种可能。
她还不想死。
风声。
只剩下风声。
赵九没有去看裴麟。
他的目光很低,落在了脚边那具尸首上。
他看见了她脸上尚未散尽的惊恐。
他看见了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那双瞳孔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张属于裴麟狰狞的笑脸。
赵九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片深渊,穿透了眼前的裴麟,望向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杀气。
此刻,赵九的心里,那本被他用无数死人骨头拼凑起来的《无常经》,正无声地一页一页飞快翻动。
他看见了裴麟出刀时,手腕微不可察的抖动。
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阴邪之气,是如何在经脉里流转,如何催动着那把毒蛇般的刀。
他也看见了破绽。
那不是招式上的破绽。
只要是人练的招式,就一定有破绽。
但裴麟的破绽,在心里。
那是一种人在极度自负与猖狂之下,才会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东西。一种属于“人”的破绽。
要破开心里的破绽,需要一把比他更快的刀。
或者说,需要一个比他更纯粹的人。
赵九在等。
等那把刀。
裴麟的耐心显然不太好。
他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被眼前这块茅坑里的石头一点点磨光。
他决定不等了。
他手中的刀缓缓抬起,刀尖调转直指跪在地上的林巧的后心。
他要用这个女人的惨叫,来给这场无趣的对峙开个好头。
可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刺破皮肉的那一瞬。
一道黑色的影子,像是一缕凭空生出的风,毫无征兆地从他的眼角余光里一闪而过。
快!
一种致命的危机感,像雷电般劈进了裴麟的脑海。
他的身体甚至比他的念头更快。
他猛地收刀,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暴退。
可他听见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裴江。
裴麟豁然转身。
他看见了。
姜东樾。
那个一身黑衣,干净得像个读书人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弟弟裴江的身后。
他的剑,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横在裴江的脖颈上。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纤尘不染,像一道秋水。
可现在,这道秋水却是一道隔开了生与死的界碑。
他甚至不敢喘气。
他怕一口热气,就会让脑袋搬家。
“哥……”
裴江的声音带着哭腔:“救我……”
裴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
那张阴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骇。
他想不通。
十几步的距离,他是怎么过去的?
他死死地盯着姜东樾。
姜东樾却仿佛没有看见他能杀人的目光。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裴江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多停留哪怕一息。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赵九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
他失望的是赵九没有出手。
赵九分明是看见了裴麟的破绽,却选择了等。
等他这把刀,来替他劈开这个僵局。
这无疑是最聪明,也最稳妥的选择。
可这在高傲的姜东樾看来,却终归是少了几分一个真正剑客该有的锋芒。
不过也无所谓了。
姜东樾缓缓收回目光,终于舍得正眼瞧一瞧如临大敌的裴麟。
“想做无常使的人,身上怎么能有弱点这种东西。你带着他,就像一个剑客在自己的剑鞘里,藏着一块会硌着手的石头。”
他的剑,微微一动。
一道细微的血痕,出现在裴江的脖子上。
“他会害死你,而你,也会害死他。”
姜东樾的声音顿了顿,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真诚且近乎悲悯的情绪:“不如……我来帮你。”
帮你。
把这个弱点。
从你的性命里。
干干净净地剔除出去!
裴麟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死死盯着姜东樾:“你想要什么?”
只要有价码,就还有的谈。
这是世上的规矩。
姜东樾却笑了。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我?”
姜东樾微微偏了偏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
那柄悬在生死线上的长剑,也随之轻轻晃了晃。
“我什么都不想要。”
姜东樾的回答,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裴麟的心湖上:“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不纯粹的杀手,不配站在这里。”
他看着裴麟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像是在给一个死囚最后的恩典。
“看在你刀法还算有趣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你,或者他。”
“你们兄弟二人,只能活一个。”
“你来选。”
这不是选择。
这是诛心。
他要裴麟亲手斩断自己最后的情感,变成一个和他一样,孤零零只剩下一把剑的疯子。
愤怒。
极致的愤怒像火焰般在裴麟的胸膛里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可他不能动。
初出茅庐的少年终究是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代价。
他死死地咬着牙,舌尖都被自己咬破了,满嘴都是血腥气。
他逼着自己去看姜东樾的眼睛。
他要从那双眸子里,找到一丝破绽,找到一条能让他翻盘的生路。
可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就在裴麟被这道无解的难题逼入绝境。
就在姜东樾享受着这场猫鼠游戏带来的快感。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兄弟相残的戏码所吸引时。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那个一直像礁石般沉默的男人。
动了。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姜东樾那边的闹剧。
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只锁定着一个人。
裴麟。
他一直在等。
等的。
就是这个瞬间。
等裴麟的心神,因为他最在乎的东西,而出现最致命的松懈。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赵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
噗。
正享受着一切的姜东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截刀尖,从裴麟的胸口透了出来。
从他亲手画在胸口,用来挑衅赵九的血迹处,分毫不差地穿了出来。
血,顺着冰冷的刀锋,一滴,一滴,落下。
“哥!”
裴江嘶吼着扑向了自己的哥哥。
姜东樾没有拦他。
这张牌,已经没用了。
赵九低着头,看着双目充血,死死瞪着自己的裴麟,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很难选。”
“我帮你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