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3日清晨,四九城西郊的一栋灰色小楼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陈樾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面前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外文期刊和内部资料,像一座座小山丘。《电子工程》《半导体进展》的英文原版边角已经卷起,几本俄文杂志上还贴着"限当日归还"的红色标签。阳光透过结霜的玻璃窗,在《贝尔系统技术期刊》的扉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张,把这些按时间顺序排好。"陈樾对正在整理文件的秘书说道,顺手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推过去。茶杯是普通的搪瓷缸,上面"劳动模范"四个红字已经褪色。"特别注意1960年以后贝尔实验室和德州仪器的技术报告,还有毛熊那边半导体研究所的论文集。"
年轻的女秘书小张推了推圆框眼镜,镜框上的小螺丝已经松动了。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一堆资料中穿梭,突然"啊"了一声,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内部刊物:"陈总,这本《半导体通讯》里有上海元件五厂的最新报告!"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食指上有道新鲜的纸划痕。
陈樾接过刊物,封面上还沾着食堂的油渍,散发着一股炒白菜的味道。他翻开扉页,一行钢笔字映入眼帘:"仅供内部参考,注意保密"。窗外老槐树上的麻雀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飞,扑棱棱地掠过窗前。
1月5日深夜,陈樾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科技系统的扫描光幕在资料上一遍遍掠过,那些复杂的分子式、电路图和工艺流程像流水一样涌入知识库。他右手小指上沾着蓝色油墨,那是翻阅油印资料时留下的。凌晨三点,警卫员小王轻轻敲门,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首长,炊事班老李特意给您留的,说您最爱吃这个。"搪瓷碗边缘有个小缺口,但洗得发亮。
陈樾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因为频繁翻页已经磨出了水泡。他接过碗,热气模糊了镜片,馄饨的香味让他想起前世在硅谷加班的日子。那时吃的也是中餐馆的外卖,但远不如这碗朴实的热汤馄饨来得温暖。桌上台灯的钨丝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墙面上投下他佝偻的身影。
1月10日早上,小张几乎是蹦跳着冲进办公室的,辫子都跑散了,发绳上的小珠子掉了一颗:"陈总!好消息!河北所去年就做出了硅平面型晶体管!上海五厂也试制成功了高频锗管!"她手里挥舞着两份电报,像举着两面胜利的小旗子。电报纸哗啦作响,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陈樾一把抓过电报,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脆响。河北半导体研究所的报告用蓝色油墨打印,字迹有些模糊,右下角还印着个模糊的指纹;上海元件五厂的电报则是手写的,落款处还沾着一小片茶渍,墨迹有些晕开。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仔细看了一遍,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备车!马上去河北!"茶杯盖在桌面上转了两圈才停住。
1月18日,河北半导体研究所的红砖厂房外积雪未消。陈樾的吉普车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车尾喷出的白气在严寒中迅速凝结。研究所所长赵明德早已在门口等候,冻得通红的鼻子像颗小草莓,眉毛上结着霜花。他身后跟着七八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手里捧着厚厚的实验记录本,有个小伙子不停地跺着脚取暖。
"欢迎陈总指导工作!"赵所长敬礼的手势不太标准,但眼神热切得像燃烧的火炬。陈樾注意到他的棉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左胸口袋别着三支钢笔,笔帽上的漆都掉光了,露出下面的铜色。研究所大门上的铁牌被寒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
在简陋的实验室里,陈樾启动了科技系统的扫描功能。光幕扫过那些手工搭建的真空镀膜设备和土法上马的扩散炉时,系统突然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提示音:"检测到技术断层,建议优化方案已生成。"他的视网膜上浮现出一系列复杂的参数调整建议,就像前世看过的增强现实画面。角落里,一台老式苏联产示波器的扫描线在不停地跳动。
1月20日,穿着白大褂的陈樾亲自参与了单晶硅的拉制过程。高温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淌,在水泥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斑点。当那根银灰色的硅棒缓缓升起时,陈樾的心沉了下去——晶体的表面布满了细微的瑕疵,像是一面磨花了的镜子,在灯光下泛着暗淡的光泽。
"纯度多少?"他轻声问道,声音被排气扇的噪音盖过了一半。
"99.9%,已经是国内最高水平了。"负责检测的女技术员骄傲地回答,牙齿在炉火映照下白得发亮,工作服口袋里露出一截彩色头绳。
陈樾沉默了片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英文资料,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国际水平是这个数的十万倍。"他的手指点在那个醒目的"9N"标注上,指节有些发白。
实验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通风柜嗡嗡的运转声。技术员们面面相觑,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发白。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被热浪吹得轻轻晃动。
1月22日,研究所的会议室变成了临时作战室。墙上贴满了陈樾带来的外文资料和技术图纸,有些页边还留着他在飞机上做的红色批注,墨水晕开了少许。科技系统投影出的优化方案被巧妙地转化为"国外最新研究成果",由陈樾用粉笔在黑板上一步步推导,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黑皮鞋上。
"三氯氢硅还原法的关键在于气体纯度和温度梯度控制。"陈樾写下一串化学式,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台下二十多名技术骨干的笔记本翻得哗哗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专家甚至掏出了孙子的小学算术本做记录,铅笔头已经削得很短了。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食堂送来的白菜猪肉包子热了又热,笼屉布都蒸黄了。当陈樾讲到气相沉积的分子动力学模型时,赵所长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杯跳了起来:"我明白了!就像蒸馒头要控制火候,不能急也不能慢!"这个接地气的比喻引得满堂大笑,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窗外,夜班的工人推着小车经过,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清晰可闻。
2月15日凌晨,新改造的西门子法反应炉前围满了人。技术员小刘的手一直在抖,连防护眼镜都戴了三次才戴正,镜片上沾着汗渍。当控制屏上的纯度指数突破99.999%时,指针剧烈摆动了几下才稳定下来。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整个实验室都沸腾了。老赵所长像个孩子一样又蹦又跳,差点撞翻了旁边的氧气瓶,安全帽都歪到了一边。
"还没完!"陈樾大声喊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继续优化工艺参数!"他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汗渍和化学试剂的痕迹,眼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但亮得吓人。记录仪上的曲线还在缓慢上升,绘图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2月20日,最终的检测报告放在陈樾面前时,他的手罕见地抖了一下。纸张左上角盖着"绝密"的红章,表格里的数字清晰得刺眼:99.9999999%。窗外,不知哪个年轻人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飞了一树麻雀,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是远方的掌声。
"成了!"小张秘书冲进来,手里举着个铝饭盒,盒盖上的凹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所长让我送来的庆功饺子!"她打开盖子,韭菜鸡蛋的香气顿时充满了办公室。陈樾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正经吃饭了,他夹起一个饺子,突然发现饭盒底下还压着张纸条,是从实验记录本上撕下来的格子纸。
纸条上是赵所长歪歪扭扭的字迹,铅笔印很深:"陈总,咱们的'水晶宫'建成了,下一步是不是该造'金箍棒'了?"陈樾噗嗤一笑,饺子馅差点喷出来,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他知道老赵说的是即将开始的集成电路研制计划,这个《西游记》的比喻倒是格外贴切。窗外传来广播声,正在播放《我们走在大路上》,铿锵的旋律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更远的天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