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看守所的号房要有好几道门,有厚重的大铁门,开启闭合都会发出沉重的响声,每一次响声都像是不容置疑的警告,走廊笔直而宽阔,更像是一条畅行的道路,这是方便在极端情况下,狱警以冲刺的速度抵达。
进入监区是钢筋焊接的铁门,只是横竖联结的框架,比起周围设施的森严密实,它略显简陋,但它的结实是不容怀疑的,它在阻隔中制造一种通透,让风流淌进来,有时从号子里提出来的在押人员会迎面撞见扑面而来的风,顿感是人间的一种恩赐。
号房里给你的除了压抑和污浊,连风都很吝啬。
这里的空气沉重,压抑,当有一天风花雪月,阳光空气,风声雨声,狗踪虫影,当这一切在你面前成为奢侈的稀缺品时,你会为一阵久违的风热泪盈眶。
风吹过走廊,似乎也能感知是非禁地,风变得小心奕奕,它拐弯抹角,像偷儿踩点一样察看地形。小铁窗的口子能够看见走廊,一个洞,可风从来不进来,最多探个头,做个鬼脸。
从铺板上能看到风探头做鬼脸的样子,人来到看守所,能够看见外面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风,它轻轻划过你的脸,你伸手能抓到它,可你看不见它,它无形,它是那样羞于见人,风其实多识广,它们越洋过海,作波作浪,可突然来到这里,见到这些异于人类,面目迥异的家伙,顿时感到惶恐茫然。哎,这些家伙怎么这样呆呆地坐着,这样的整齐划一,这样的对风感兴趣?
唐沉呆呆地看着风探头探脑的样子,在外他是行长,他的身子能够卷起一阵风,那风儿是对他权力与身段最好的注释,因此,走路时,有时瞄一眼衣角,要让那里摆动起来,让风参与到他的行动中,他是这个城市的娇子,高耸的楼宇,平直的道路,密不透风的屋顶,一切都与他这个行长有关。
这个城市在疯狂地生长,扩张,为此,他脑子经常过电一样过着一组组数字,随时为这个城市填料喂谷。***城市,你们像牲口一样地能吃。那些数字,不,那些金钱,它们聚合在一起,像牢笼时的犯人一样被参与得整整齐齐,它们一如这些犯人,可不是看起来的这样老实,它们是笼中虎,你只要将它们释放出去,释放它们相当于释放人兽无尽的欲望,它们会立刻为豺为狼,作魔作伥。
从这个角度说,银行行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看守所所长,他的手上管理着无数的囚徒,每张钞票都不是空洞的数字符号,它们有着猛兽一样的眼睛和饕餮之口,坐上行长的位置他才明白金融家的本质,金融家是饕餮猛兽的饲养者和管理者,一不小心,金融家就要遭到饲养物的反噬,这不,他不这已经进来了吗?
一个钢厂要投资本市,开口要十五个亿,只能贷给他十个亿,很快,钢厂落户K市,那天市长为此捶胸顿足,会议上市长叫了一声公安局长。“张局长,派两个人,带上炸药包,把那个狗B钢厂给我炸了。”张局长回应:“马上落实。”会议室里传出稀稀拉拉的几声笑,然后目光都聚焦在他唐沉身上。
钢厂是大项目,落户本市,全市的经济指标排名就会上升。
他知道,大家都在将钢厂落户他处的责任归咎于他。
市长也会将这笔账记在他唐沉头上。
“唐行长,我当上市长,才知道金融是经济最核心的部份,你们的步子还要大一些,咱们市这壶水能否煮开,你们是添柴加碳的,责无旁贷啊。”
市长似乎并未怪罪于他。
唐沉又走到窗边。
所有的墙都厚实地挡住一切声息,你去住酒店,三星五星级的,半夜里隔壁能够传来狗男女们干那个的声音,而这里墙壁厚重坚实,锁住了一切,不可能有任何声音传进来,并且整个建筑也是精心设计的,监区外围前后左右都是高墙,那些房子紧贴着监墙,它们当仁不让地耸立在那里,挡住风也挡住一切光影,于是监区成了一个纯死寂的地方。
在号房里可以看到某些绿色,但要走到窗前,将头贴到玻璃边上,这样不好,这样会引起管教的注意,他会立即找你去谈话,想死还是想逃跑?
院内有树,树很丑陋,不会开花,花是一种容易将空气点燃,带向沸腾的东西,这种沸腾会瞬间点燃人们的情绪,号房里拒绝一切沸腾,号房是冷静的、清晰的、垂死的,号房里是不能看到红的白的或什么颜色花的。
那能够开花的,有的叫桃树,有的叫李树,桃李----逃离?这肯定是看守所所忌讳的。
这里原来地处郊外,远离尘嚣,但如今随着城市的扩张,四周已经为林立的高楼包围,那些建筑群上冲云霄,下探九泉,严重侵扰了地下的生灵,还有好几台机器在不停忙碌着,鼠蛇狐虫被挤压到这里,它们从水管,从残破的洞穴间爬行出来,大摇大摆地在此遛弯散步。
老鼠会盘踞到窗户的栏杆上晒太阳,它有一双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小眼睛,这双眼睛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那小眼睛里灵光闪闪,只有在它的眼睛里,这了无声息的空间才充满神秘、机巧和光彩,它们将这了无生气的空间看得津津有味,俨然它们已经将这里当成它们的家园,在此散步宛如在自家庭院中一样。
女警们见到它们会“啊”地一声喊叫,这样的叫喊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的叫喊会触动看守所最敏感的神经,触发应急反应,引起大动干戈,其实只是一只老鼠而已。
那些在押的贼眉鼠眼的家伙们比这些个小东西要厉害得多。
看起来他们都已经变得老实了,其实,能进入此地的没一个老实的家伙。囚徒们首先老实下来的是手,这双手从一双冰冷的手铐里松开,它们条件反射般地为那种抵赖所恐惧,其实手铐在所有的刑具中是最温和的,仅仅是让你的手失去行动能力,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又是对人所形成的最大控制。
我们的手从来是不老实的,手的表情及能力高于眼睛和面部,我们吃饭时如果与人讲话,就会用筷子一边吃饭,一边点点戳戳,那个时候手参与了表达,并且成为表情的中心部分,至于手伸向异性或刀柄,那时手参与了人的极限体验,一如人隐沉到昏暗处的性格,手会瞬间走向癫狂。
而在这里,囚徒们的手是下垂的,拖挂在身体的两侧,就像虫蛀的树枝,偶尔它们被唤醒,去触摸某个物品。
号房里能够触摸的东西太少,不像我们居家时,我们的手碰碰鼠标、点点钞票,手能触碰到千事万物的机会。
这里能够让你触碰的是发臭的铺板,沉重的灰墙。(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