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耶律璟怒从心生,猛然拔出利刃,欲斩王冀于当场。萧绰目睹此景,一脸骇然;反观王冀,竟是泰然自若,再度口诵十字天经。就在那刀锋即将触及王冀眉心的一刹那,竟诡异的停滞了。
耶律璟心中疑惑,转头问向萧绰:“朕这是怎么了?”萧绰默然不语,耶律璟复又将目光锁定在王冀身上。王冀口中念念有词,“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之音回荡帐内,耶律璟只觉其辞晦涩难懂,即便是萧绰将其译为契丹语,亦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然而,每闻王冀诵经之声,耶律璟只觉心神宁静,灵台一片空明。直至室内寒气尽散,王冀方才缓缓止声。
随即,王冀躬身行礼,歉然道:“陛下受惊,实乃草民之过!”
耶律璟朗声道:“爱卿护驾有功,何罪之有?朕受那苦楚煎熬,足有十三年;终日里心神恍惚,愁苦无边!未知爱卿乃是何方高人?竟能替朕除此妖邪!”
瞧见耶律璟忽然变得一副温文尔雅之态,萧绰亦是心生讶异。
王冀再度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草民微末之能,仅能暂时压制那妖孽,须臾之后,恐怕陛下又要受那邪祟侵扰……陛下能否明示,究竟是如何招惹上这等邪祟的?”
耶律璟长叹一声,缓缓道:“爱卿可知那‘火神淀之乱’否?”
王冀答道:“自是知晓!耶律察割弑君叛国,陛下诛逆平乱,承继大统,乃众望所归……”
耶律璟继续说道:
“朕为寿安王之时,曾有一日,于太子山狩猎。忽见一红狐,竟口吐人言,问朕道:‘我似何物?’
朕答:‘你开口言谈,已成精怪!’
它又道:‘我可助你成就帝业,你可愿为我传道?’
朕听罢,便一时戏言:‘若孤王登基为帝,便封你为国师,比照孔圣、佛陀、长生天,永受香火。’
此不过戏言,朕岂会当真?然而,十三年前,那狐狸竟托梦于朕,言道:‘我已迷惑耶律察割心智,他明日即将谋反;我亦会助那耶律屋质逃脱,待耶律屋质助王爷平叛,则天下必将归于王爷所有!’
朕初时不以为意,岂料后来一一应验。可朕乃堂堂天子,又岂甘心受制于妖邪?但它日日纠缠,或使朕周身剧痛,或令朕夜不能安,或使朕恶梦连连,或令朕幻视幻听……
朕曾问它,如何才肯放过朕?
它说,要朕拜它为师,供它驱使,事事听命于它……朕岂能如此?
故而,朕日日酗酒,以掩身心剧痛。有时心魔一起,便诛杀家奴泄愤;但朕上不害忠臣,下不欺百姓,也算是朕恪守了些许的为君之道吧……”
王冀闻罢,心中暗自思量:“耶律璟此番光景,岂不正是那‘出马仙’捉拿‘弟马’之时所行的‘打窍’之状?”
忽地,王冀心念一动,忆及喜哥、东儿曾自称是皇上密探,遂开口问道:“陛下可曾在朝中众臣左右,暗布耳目?”
耶律璟叹道:“确有此事,然非朕之本愿!若非今日爱卿施展神通,令朕心神清明,朕之思绪言行,皆为邪祟所控!”
王冀复问:“陛下既欲荡平乌古,何以仅拨兵马一千?”
耶律璟愁容满面:“朕亦是在神思清澈之时做此决断,只因朕恐朝中空虚,五仙教趁机兴风作浪,是以不敢多遣兵马……”
王冀又问道:“陛下也知晓那五仙教?”
耶律璟点头:“朕自然知晓!五仙教教众,皆是那妖孽之门徒!朕当即刻颁旨,将其铲除!”
王冀拱手道:“启禀陛下,那五仙教五位教主,皆已被眼前这位萧绰姑娘断去手臂;教主致残,五仙教已然群龙无首,不足为惧!恳请陛下告知五仙教总坛所在,并颁旨令萧思温、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等大人领兵相助,草民愿为陛下除此心头大患!”
耶律璟闻言大喜,即刻传令召来耶律斜轸、耶律休哥,颁旨道:“朕封汉人王冀为‘荡祟招讨使’,命耶律斜轸、耶律休哥、萧思温三位卿家率领所部兵马,暂归王招讨使麾下听用;平定乌古之事,朕着雅里斯另选贤能助剿……”
耶律休哥闻听圣旨,斜睨王冀,心中暗道:“我这三弟,真是福缘深厚,我方才还担忧他会被这暴君所害,不料竟受重用……”
王冀道:“陛下尚未明示五仙教总坛所在……”
耶律璟沉声道:“太子山!”
话音刚落,阴冷之气再次袭来,王冀便再诵那“十字天经”;然此次诵经,效果已大不如前。只见耶律璟眼神一闪,温文尔雅之气荡然无存,脸色愈发狰狞。耶律璟大吼道:“朕之心魔将至!趁着朕尚存一丝理智,众位爱卿速速离去!莫惹无妄之灾!”
王冀等人随即退去,找到张嫣,去了韩匡嗣府上。
行至韩府之内,王冀将与耶律璟一番密谈之详情,细细告知了耶律休哥、韩德让等一干人,并顺势阐述了一番何谓“出马仙”,何谓“立堂口”,何谓“破堂口”……
韩德让闻言,说道:“贤弟既自燃灯佛塔翩然而降,想必定有降妖伏魔之神通吧?”
王冀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抹淡笑:“小弟并无此等神通,唯能诵读几句经文罢了。然则,我心中对这位皇上实是颇多同情……”言及此处,他忽又话锋一转,问道:“那喜哥,近日可曾与东儿再有联络?”
韩德让略一思索,答道:“此事我倒未曾留意……”
王冀点了点头,正色道:“二哥,小弟先前请你散布的赵匡胤即将挥师北上的谣言,如今已不必再传;当务之急,乃是全力围剿五仙教,务必斩草除根,不留丝毫余地……斜轸将军,小弟久闻休哥将军赞誉您勇猛无双、用兵如神,此番兵马调度,还需多多仰仗将军之智勇!”
耶律斜轸闻言,亦是拱手道:“叔父对王公子赞不绝口,言你才情横溢、智计百出;加之今日皇上召见,公子不仅能安然无恙而归,更被封为招讨使,足见公子乃是人中龙凤,末将自是心服口服……”
夜已深,众人见过韩匡嗣后,便均归各自客房休息。
且说那韩匡嗣闻得众人前番于山林间遭五仙教暗算之事,嘴角微扬,笑道:“如此观之,王公子与张姑娘之间,必有天定良缘;若非如此,张姑娘身陷危难之时,王公子又何来舍生忘死之勇呢?”故而,韩匡嗣虽是汉人,却也不顾那诸多繁文缛节,索性将二人安顿于同一屋檐之下,共居一室。
韩匡嗣甚至放言说:“张姑娘双亲已逝,王公子之身世亦是不同寻常,若二人欲结秦晋之好,老夫愿挺身而出,做那牵线搭桥之人,为二位主持这桩美满姻缘……”
夜色如墨,王冀已安然歇于锦榻之上,忽闻张嫣请韩府下人抬进一只硕大的木桶,又取来新裁制的衣裳与袜履,更有那娇艳欲滴的花瓣,轻轻洒落于木桶之中,水汽袅袅上升,香气缠绵悱恻——自出幽都之后,一路颠簸流离于荒山野岭之间,张嫣的沐浴之念,早已是按捺不住了。王冀戏言道:“不知晚生可有福分,与姐姐共浴此桶,同享这月下良辰、花间美景?”
张嫣道:“你这冤家,既有雅兴,那便一同入浴,做一对逍遥于水波之上的鸳鸯便是……”言罢,她已轻解罗裳,缓缓步入那温热的水中。王冀亦褪去衣衫,步入木桶之中;然而,此刻的他,心中却泛起一股莫名的哀愁,思念起那穿越之前的爱人:往昔时光,他与爱人共浴的场景历历在目。
“不知小欢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在思念着我?是否因我的失踪而焦急万分?是否已报了警?警方又是否有了一丝线索?即便他们发现了我的穿越,又能如何呢?终究是无法将我救回的吧?”
王冀的目光又落在了眼前的张嫣身上:“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能穿越回去,我是否应该带走张嫣呢?她本不属于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若带她走,我又能给予她什么呢?可若是不带走她,她对我情深意重,我又怎忍心残忍待她?”
时值此刻,诸多情愫交织于王冀心间,令其苦闷难当,欲放声高呼,却又硬生生地将那股冲动压下。张嫣眼尖心细,已然察觉到王冀情绪之波动,却对其心中所思之事浑然不知。而此刻的张嫣,俨然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情态娇媚。
张嫣轻轻拨弄着浴桶中漂浮着缤纷花瓣的热水,见王冀静坐水中,宛如木雕泥塑,浑然忘我,心中暗自思量他究竟在思索何等事物。随即,她将王冀揽入怀中,道:“李太白曾有诗云,‘何时一相逢,共解罗裳结’,你我二人罗裳已解,是否该行那‘欲语还休’之事了呢?”
王冀从沉思中惊醒,依偎在张嫣柔软的怀抱中,笑道:“长夜漫漫,何须急于一时?且看这水中倒影,你我二人非但不似鸳鸯,反倒似那两只沙鸥——每当我触碰到你,你便娇嗔躲避,这不正是‘沙鸥久别避人亲’吗?”
“‘沙鸥久别避人亲’?你我之间,又何曾有过久别?”
“自前世离别,直至此刻,方能‘软玉在怀香满袖’,岂不是久别重逢?”
“既已是‘软玉在怀香满袖’,王公子是否要‘春色撩人花自开’了呢?”
言罢,王冀、张嫣二人便于木桶温汤之内,“沙鸥缠绵于波上,翡翠相依于笼中。”
忽而,王冀闻得张嫣轻吟微喘,便心旌摇曳,牵张嫣出浴桶之外。张嫣轻取丝巾,拂去身上水珠。而后,二人至榻,只见:
“莺啼燕语绕群芳,
潋滟春光倚绣床。
轻抚梅花轻弄蕊,
风声短促雨声长。
红烛摇曳心思乱,
露水温存润海棠。
更有擎天韦陀杵,
放进神仙洞里藏。”
云雨初歇,张嫣揽王冀入怀,道:“你这冤家,有了这份深情厚爱,只怕嫣儿那苦心孤诣修炼的‘天地素心诀’,也要更上层楼了……”
“吾之词笔,恐怕也将因姐姐今夜的似水温存,而更加婉转绮丽……”
“那我便为公子执砚研墨,请公子赋诗一首,专写你我二人今夜,可好?”
“让我和姐姐一同研墨,用墨香写就这月下风流……”
张嫣轻移莲步,取出文房四宝,细细置于案上。王冀左臂环着张嫣腰股,右手执笔;正欲挥毫,却闻得张嫣言道:“公子,嫣儿欲邀你再赴一次那云雨之巅,你可愿将我这红尘中人,细细描摹进你的诗词之中,让世人皆知你我情深?”
王冀闻言,便欺身向前探寻幽谷深处,同时笔下生花,填写出了一首《水龙吟》:
“楼头明月楼前蕊,一枕悠然春睡。
浩瀚星辉,几声呢喃,薄云初碎。
轻拢梨花,慢捻海棠,双心未悔。
念半夜厮磨,摄魄勾魂,身似梦、天如水。
笑看音容沉醉,却道我、色中饿鬼。
欢喜弥陀,莲上观音,浮生进退。
奇峰高处,洞里轻舟,曳南游北。
纵千般了却,多情还许,红烛成泪?”
且说这首词,王冀足足耗了一柱香的功夫,方得填写完成。张嫣在王冀身下,一边沉浸于王冀绵绵情意,一边细品这首《水龙吟》的韵律。王冀方才收笔,张嫣竟已全身酥软,躺到床笫之上,竟是无力起身了。
次日,时至辰时,王冀、张嫣方自榻上悠然起身。耶律斜轸、耶律休哥、萧思温、韩德让及萧绰等人,皆已戎装齐备,静待厅堂。王冀问道:“敢问各位大人,共集合了多少兵马?”
萧思温答道:“人众四百,骏马八百骑;每名勇士,皆配战马一匹,‘走马’一匹以备换乘。”
王冀闻言,摇头说道:“战马无需携行。那五仙教众,乃是隐匿于崇山峻岭之间,骑兵之利难以施展。多备干粮、箭簇、火种为上。”
耶律斜轸复问:“我等何时启程?”
王冀沉吟片刻:“且令士卒返营休憩,时机一至,自当通告!”
耶律斜轸面露疑色:“倘若迟迟不发,恐圣上心生疑虑,何以应对?”
王冀轻笑一声:“无需多虑,我即刻入宫面圣,禀明一切!”言罢,便携萧绰,径向那耶律璟所在营地而去。
才踏入耶律璟的营地,王冀遥遥望见,数名近身侍从与宫女,被紧紧缚于木柱之上,耶律璟弯弓搭箭,以近侍为靶,箭矢嗖嗖,不绝于耳。
于是王冀口中便开始念念有词,诵着那十字天经,一步步向耶律璟行去。此番,随着王冀经声琅琅,本是碧空如洗的天际,忽地阴云四合,遮天蔽日;须臾之间,电闪雷鸣,却始终未见雨滴落下。
数道惊雷轰鸣过后,耶律璟那狂暴肆虐之态,竟奇迹般地收敛,复又变得温文尔雅。王冀躬身行礼,叩拜完毕,随即向耶律璟陈言,道出东儿与喜哥之事端。
王冀道:“此二贼,微臣欲将其安置于陛下左右,充为近侍。”
耶律璟闻言,不禁心生疑惑,遂问其故。
王冀正色道:“微臣欲借陛下之手,令此二贼作法自毙!彼等甘为‘狐、黄、白、柳、灰’五仙所驭,实乃有悖天道!陛下性情时有暴躁,皆因五路仙家暗中作祟。若将此五仙教之弟子,置于陛下身旁,令其毙命于陛下之手,亦能让陛下出一口胸中恶气!”
耶律璟又问:“倘若此等贼子对朕不利,又当如何?”
王冀想到了高中时历史课上所学的宋辽史书,不禁长叹一声,道:“陛下可否容微臣直言?”
耶律璟道:“爱卿但说无妨!”
王冀无奈言道:“人生定数,难以更易。五年之后,陛下恐将命丧奸人之手,微臣亦无能为力!微臣本可欺瞒陛下,剿灭贼众以邀功,或一走了之以避祸端。然陛下初见微臣,便委以招讨重任,微臣不忍辜负陛下知遇之恩,唯有坦言相告。”
耶律璟听后,神色平淡,问道:“朕当真要命丧贼子之手,无从更改?”
王冀道:“此乃天数,难以更易!”
耶律璟又问:“莫非,朕只有坐以待毙不成?”
王冀道:“若陛下强行逆天改命,大辽恐失中兴之机!陛下仙逝之后,大辽将现一位非凡的中兴之主!微臣虽能率众剿灭五仙弟子,却难以尽除五路仙家之灵力;若陛下久居皇位,大辽国力必将日渐衰微……陛下究竟欲求残喘延寿,还是要大辽中兴?请陛下自行抉择!”
耶律璟闻言,时而叹息,时而踱步,终对王冀言道:“朕登基十三载,于臣民无功无德,情愿五年后丧命贼子之手,以换大辽中兴!”
王冀跪拜于地,道:“微臣替大辽子民叩谢陛下!微臣剿灭五仙教后,将自请革去招讨使之职,云游四海,不再与陛下相见……他日或在仙界,或在阴曹,再报陛下知遇之恩!”
耶律璟笑道:“好!还请爱卿告知于朕,那中兴之主,究竟何人?”
王冀手指萧绰,道:“正是为你我君臣传译言语之人!”
耶律璟闻言,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年仅十岁的小姑娘。萧绰则是不卑不亢,直视耶律璟。耶律璟大笑道:“好!好!朕乃桀纣,却盼卿将来能有武曌之雄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