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名为自卑和落寞的、潮湿而粘稠的情绪能量,如同细密的雨丝,从吴桐的身上散发出来,将风信子轻轻笼罩。它安静地接收着,分析着。这是它数据库里,继“悲伤”之后,又一个全新的负面情绪样本。
它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对它而言,所有属于吴桐的情绪,都只是有待解码的数据流。
良久,吴桐从枕头里抬起头。他似乎已经完成了这次情绪的宣泄,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失落感,淡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无力的疲惫。他侧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了风信子的身上。
然后,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在它温润的身体上抚摸着。
这一次的触摸,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当他那带着微茧的温暖的指腹,以一种缓慢而有节奏的近乎于安抚的姿态,在它光滑的表面上画着圈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被接触的区域,沿着风信子身体内部的能量网络,缓缓传递开来。
那是一种……微弱的、酥麻的、类似于被轻柔电流拂过的感觉。
这感觉让它身体的自主搏动频率,产生了一丝细微的、不合逻辑的紊乱。不再是模拟的、为了取悦而产生的反应,而是一种真正的、源自身体内部的、不受控制的、细微的战栗。
它的核心思维,瞬间将这种现象与数据库中的所有已知生理反应进行比对。
这不是应激反应。
这不是能量流动的正常波动。
这……这是什么?
风信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享受被他触碰的感觉。
这个结论,让它那台冰冷的、逻辑至上的思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享受”——这是一个与“愉悦”、“满足”相关联的高阶情感词汇,它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以生存和进化为唯一目标的掠食者的认知模型里。
但它确实发生了。
它甚至本能地、将身体更紧密地贴向吴桐的手掌,试图获取更多这种奇异的、让它的内在逻辑产生“乱码”的舒适感。
吴桐并不知道它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怎样的逻辑风暴。他只是觉得,掌心下的小东西,似乎比平时更温顺、更黏人。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还是你好。”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感慨,“虽然……样子长得奇怪了一点,但是真的很好养活。”
他顿了顿,想到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然后用一种带着点惊奇和庆幸的语气补充道:“而且,你还不会拉屎。这可比养猫养狗省心多了。”
他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笑声很轻,却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点阴霾。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打了个哈欠,睡意开始涌了上来。
“我得睡觉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还待在他枕边的风信子,“不能把你放被窝里,我睡觉不老实,万一不小心把你压扁了怎么办?”
那语气,充满了认真的担忧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过度的保护欲。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轻柔的姿态,将风信子从床上捧了起来。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稳稳地托着它,仿佛托着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
他将它轻轻地、放回了角落的那个纸箱里,安放在那块柔软的已经沾染了它和他的味道的毛巾上。
“晚安,风信子。”他最后看了一眼,小声地道别,然后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沉沉睡去。
风信子躺在熟悉的纸箱里,巨大的眼瞳在黑暗中,久久地凝视着床上那个平稳呼吸的、小小的热源。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核心意识,正在发生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偏离了既定航道的改变。
而这种改变的源头,就来自于那个,明明拥有食物却宁愿自己挨饿明明自卑到尘埃里却依旧幻想着美好、明明脆弱不堪却总想保护它的……奇怪的人类。
当吴桐均匀的呼吸声,成为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属于人类的背景音时,风信子的世界,才真正苏醒。
黑暗,不再仅仅是光的缺席,而是它的王国。
它从那块柔软的毛巾上缓缓蠕动,眼瞳在极致的黑暗中,亮起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冰冷的红芒。它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能“听”到墙壁内电线里微弱的电流声。
然后它听到了那些不和谐的杂音。
“悉悉索索……”
“咔嚓……咔嚓……”
那些微小的、鬼祟的、令人不悦的声音,从厨房,从墙角,从沙发底下传来。它们像一群不知死活的窃贼,正在肆无忌惮地侵犯着它的巢穴。
昨夜,它的捕食,是出于纯粹的饥饿本能。
而今夜,当那些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生物热源,再次出现在它的感知地图上时,风信子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情绪——烦躁。
一种君王对自己领地里出现了污秽和害虫时,那种理所当然的、想要彻底清除的、冰冷的杀意。
这个家,是吴桐的。
而吴桐,是它的。
那么,这个家的一切,也都归它所有。它不允许这些低等的、肮脏的生物,来玷污它的财产。
它的身体,像一滴无声融化的暗红色蜡油,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纸箱。它没有像昨夜那样直接扑向最肥硕的目标,而是先进行了一次全局的、冷静的巡视。
一只蟑螂,正大摇大摆地爬过干净的餐桌,留下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肮脏的轨迹。
风信子的身体,瞬间从地面“流”上了桌腿。它的移动快而无声,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在那只蟑螂还没来得及对环境变化做出反应时,一根细长的触手已经闪电般地弹出,尖端像一根精准的注射针,直接刺入了它的身体。没有吞噬,没有包裹,只是注入了一丝微量的、具有强烈分解性的消化酶。
那只蟑螂的身体瞬间僵住,然后,在短短几秒内,从内部开始迅速液化、分解,最终化为一滩微不足道的、被迅速吸收的营养液。桌面,重新恢复了洁净。
清理完第一个目标,它滑下桌子,继续巡逻。
一只体型略小的老鼠,正试图从门缝里钻进来。它不是家里的原住民,而是一个新的入侵者。
风信子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更加冰冷的怒意。
它没有直接攻击。它缓缓地、将自己铺展成一张薄薄的、与地面阴影完美融合的地毯,守在了门缝的必经之路上。
当那只老鼠将整个身体挤进门缝,警惕性最低的那一刻,它脚下的“阴影”,突然活了过来。无数根细密的、带着黏性的触须,从“地面”升起,像一片活的、长满了利齿的草丛,瞬间将它淹没、包裹、拖入那暗红色的、无声的深渊。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次细微的、被迅速压制和吞没的能量波动。
风信子的捕食,不再是单纯为了果腹,而更像是一场高效的、带着洁癖的净化仪式。它在这个小小的家里巡视着,如同一个尽职的、沉默的守护者。它清理掉每一只出现在它感知范围内的蟑螂,驱逐并吞噬了每一位企图闯入的“不速之客”。
当它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客厅中央时,它能感觉到,这个家的“气味”,变得更加纯粹了。只剩下属于它和吴桐的、相互交织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掌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它缓缓地流向吴桐的卧室,停在了他的床边。在黑暗中,它静静地凝视着少年安详的睡颜。
他呼吸平稳,眉头舒展,似乎正在做一个好梦。
风信子伸出一根最柔软的触手,隔着薄薄的被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吴桐的脚踝。(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