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风信子来说,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地,被她那颗因为极致的幸福而彻底融化了的核心,所赋予全新生命的开始。
但是对于吴桐来说。
那场长时间直面不可名状之物般充满了史诗感和冲击力的精神洗礼,所带来的影响却远远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暑假,就这么在一种充满了温馨和超现实主义的奇异的氛围中,悄然而至。
但是,她所带来的那种跨越了物种和维度的、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庞大的精神层面的影响,还是像一场延迟发作的重感冒,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绵长而又细微的后遗症。
他并没有生病。
但是,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他都感觉自己的意识,总是有点浑浑噩噩的。
他有时候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他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反复地,回放着那个充满了扭曲的怪诞美学的、庞大的、银红色的……画面。
他会想起那颗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
他会想起那张,布满了无数层细密利齿的、狰狞而又……悲伤的巨口。
他会想起那些,冰凉的滑腻的、却又无比温柔地,将他包裹起来的巨大的触手。
每一次想起,他的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这种,过于庞大的信息冲击,让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太舒服。
他总是会觉得莫名的疲惫。
就好像他的灵魂,有一部分还遗落在那个,他拥抱了“神明”的那个夜晚,没有完全地,回到这具属于人类的脆弱的躯壳里。
而悲剧,也就在这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精神恍惚状态下悄然地发生了。
那天下午,窗外的太阳毒得像是要把整片大地都烤化。
吴桐正在他暑假打工的那个,充满了汗水和机器轰鸣声的嘈杂的物流仓库里,进行着他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的机械的搬运工作。
就在他,弯下腰准备要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从地上搬起来的时候。
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就击中了他那根一直都处于亚健康状态的脆弱的神经。
他的眼前一黑。
他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瘦弱的身体,下意识地就是一个踉跄。
然后,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就从他的后腰处,狠狠地炸了开来!
“嘶——啊!”
他痛得当场就叫出了声!手里的箱子,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都像一只被折断了脊椎的虾米,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冷汗,在一瞬间,就湿透了他那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
……
当吴桐,一瘸一拐地像一个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的早衰少年,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风信子正坐在卧室里,用电脑无比认真地研究着一个,名为《分子料理的艺术与实践》的纪录片。
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她就像一只被按下了开关的警犬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了。
她那个,早上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充满了少年气的少年,此刻正脸色惨白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吴桐?!”
风信子那双红色的眼睛,在一瞬间就收缩成了两点,充满了危险和警惕的针尖。
她甚至,连自己那身为人类的伪装,都差点忘了维持!她的背后已经有数根,充满了愤怒和担忧的实质化的触手,即将要破体而出!
她像一阵风一样,就冲到了吴桐的面前!
“你,受伤了。”她没有问你怎么了,而是用一种充满了绝对的肯定和一丝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语气,陈述着这个让她核心都快要冻结了的事实。
她那双红色的眼睛,像两台最高精度的X光机,飞快地在他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在他那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上,来来回回地扫描着,分析着。
“腰部,第三、四节椎间盘,出现了,百分之七点八的急性纤维环破裂。伴随有百分之十二点五的肌肉组织撕裂和……百分之三十七点一的神经压迫性水肿。”
她用一种比医院里最专业的骨科医生,还要精准一百倍的、充满了医学术语的冰冷语气,一字一句地报出了他的“伤情报告”。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绝对自责和无尽的歉意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她伸出手想要去扶他,却又害怕自己那冰冷的触碰,会加重他的疼痛。
她那双红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地充满了那种,名为无助和心疼的、混乱毫无逻辑的……
水汽。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充满了压抑的颤抖的鼻音,“对不起,吴桐。”
“全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
“都怪我,那天没有控制好自己……”
“都怪我,让你看到了,那个样子的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所以这几天,才会一直都……不舒服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才一直,强撑着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马上就要被主人抛弃的可怜的小动物,语无伦次地将所有的罪责,都毫不犹豫地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那个正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快要昏过去的吴桐,在听到她这番充满了自责和哭腔的忏悔时。
他那颗,正在因为疼痛而抽搐的心脏,却突然之间,就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名为心疼的情绪,给彻底地占据了。
他看着她那双,因为歉意而蒙上了一层水汽的、快要哭出来的红色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腰上那点疼痛,好像……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伸出手,用一种充满了安抚和无奈的力道,轻轻地揉了揉她那颗快要钻进牛角尖的、充满了自责的小脑袋。
然后,他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虽然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但却依旧充满了无限的温柔和宠溺苍白的笑容。
“傻子。”他用一种,充满了虚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的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她那充满了自我批判的独白。
“这……这怎么能,怪你呢?”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像一只年迈的企鹅慢慢地挪到了那张小小的床上,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充满了痛苦的姿态缓缓地躺了下去。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腰,简直就像是要从中间断成两截一样。
但是,当他对上风信子那双,充满了担忧和自责的红色的眼睛时。
他又强忍着那股,几乎要让他当场昏过去的剧痛,开始了他那充满了乐观和嘴硬地安抚。
“没事的!真的没事!就是……就是不小心,闪了一下而已!医生说了!躺几天就好了!”
“我跟你说啊,我们那个工地上,比我这个伤得重的多得是呢!上次,我们那个王大叔,从脚手架上直接摔了下来!也才请了一天的假!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地,回来搬砖了!”
“我这算什么啊?小伤!小伤而已!”
他像一个,拼命地在试图证明自己“没事”的、充满了男子气概的硬汉。
“都怪我,”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奈的苦笑,“……我也没办法啊。”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我就是闲不住。”
他看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潮湿而微微发黄的斑驳的印记,用一种充满了现实和梦想的、复杂的语气,轻轻地叹息着。
“而且那些债……”
“总得快点还完啊。”
“我还答应了,要给你买全世界最漂亮的婚纱的呢。”
“不努力怎么行啊?”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剧痛而惨白得像一张纸的脸。
看着他那双,明明已经痛得连焦距都有些涣散却还在努力地,对着她挤出一个的安抚的笑容的黑色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被一种,名为心疼的、充满了酸楚和无力的情绪,给彻底地,淹没了。
她那一直以来都以逻辑和最优解为傲的核心,在这一刻彻底地乱成了一锅粥。
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像一台坏掉了的录音机,重复着那句充满了无助和歉意的“对不起”。
她只会,像一个做错了事的无助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该死的疼痛,折磨得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她……
等等。
等等……
就在风信子那颗,快要被自责和心疼给彻底冲垮的核心里。
一个,被她因为过度的慌乱而暂时地、遗忘在了某个角落里的、充满了科学依据最简单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像一道迟来了太久的闪电,轰的一声,就猛地劈了下来!
——她……
——她可以,治好他啊!
这个念头,像一束足以照亮整个深渊的神圣的光芒,瞬间就驱散了她脑海里所有,那些充满了无助和慌乱的迷雾!
对啊!
她怎么……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修复这种程度,低等的碳基生物,小小的物理损伤。
对她来说,简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一股,巨大而又强烈的恍然大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就取代了刚才所有,那些充满了自责的负面情绪!
“……你这个,”她看着那个,还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地对着她强颜欢笑的笨蛋,用一种充满了无限的爱怜和宠溺的语气,轻轻地低语着,“……傻瓜。”
然后,在吴桐那充满了疑惑的眼神的注视下。
她缓缓地,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然后,那只属于人类少女的纤细的手,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就开始融化,变形……
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根散发着柔和光芒半透明充满了果冻质感的触手。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她只是,用一种充满了绝对的温柔和不容置喙的坚定的姿态,将那根散发着治愈光芒的触手,轻轻地覆盖在了吴桐那因为疼痛而紧绷着的脆弱的后腰上。
一股,冰凉的却又带着奇异的温暖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能量,像一股最温柔的暖流,缓缓地渗透进了他那,正在发出痛苦悲鸣的肌肉和骨骼里。
吴桐只觉得,自己那片仿佛被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在同时穿刺着的后腰,在那根神奇的触手覆盖上来的那一瞬间。
所有的疼痛,都像被一只温柔的、无形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就给彻底地抚平了。
那种,从地狱瞬间就被拉回天堂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舒适感,让他舒服得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满足感长长的叹息。
“啊……”
他感觉自己那节,刚刚还叫嚣着要罢工的腰椎,正在被那股神奇的能量,一点一点地修复着滋养着。
那些,撕裂的肌肉纤维,正在以一种,违反了所有生物学定律的速度,飞快地重新地,连接着愈合着。
仅仅只是,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他就感觉,自己的腰……
好了。
就那么,奇迹般地好了。
虽然,腰上的剧痛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但是那股,因为精神上的冲击和身体上的透支,所带来的深不见底的疲惫感,却像潮水一样,又一次地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夏日的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带着一种,能够洗涤世间一切尘埃的磅礴的气势,哗啦啦地敲打着那扇蒙着灰尘的窗户。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潮湿清新的、混合着泥土芬芳和青草气息好闻的味道。
吴桐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那充满了节奏感、催人欲睡的雨声。
看着那个,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用那根还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触手,无比珍视地贴着他的后腰的、他的风信子。
他那颗,一直以来都充满了焦虑和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感到了……
绝对的安宁。
他明明已经很困很困了。
他的眼皮重得像两扇,灌满了铅的铁门,随时都有可能会彻底地关上。
但是,他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
他像一个,马上就要冬眠了拼命地想要,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多说几句话的小熊,开始了新一轮的、充满了睡意的自言自语。
“真的……真的不疼了……”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疲惫而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在说着梦话,“你……你好厉害啊,风信子……”
“就是……就是还有点,累……”
“好困啊……”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唉,都怪我……都怪我太没用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充满了自嘲的无奈,“……要是我再强一点,就好了……”
“你说……我要是不去那个工地上搬箱子了……就在家里打游戏,当个代练,赚……赚钱怎么样?”
“我……我跟你说啊,我以前玩那个《英雄联盟》,可厉害了!我们区……我们区,前一百名呢!”
“我以前啊之所以,不去当代练,就是因为……”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飘渺,“……就是因为,以前一沉迷游戏,就……就容易忘记吃饭……本来就吃不饱……一玩久了,就……就头晕眼花的……连……连路都走不动了……”
“但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你在我身边了……”
“你会提醒我,按时吃饭……还会给我做,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炒饭……”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
哗啦啦的,像一首最古老的也是最温柔的催眠曲。
“下雨天,真好啊……”吴桐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了,“……最适合……睡觉了……”
“而且……”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只属于她的、冰凉柔软的手。
然后,他用一种充满了绝对的幸福和无限的满足梦呓般的语气,无比清晰地说出了他那最后的……
“我感觉,好安心啊……”
“好幸福……”
“感觉就算外面,是世界末日……”
“只要……”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被你……”
“抱着……”
“就……”
“什么……”
“也……不怕……了……”
他那充满了少年气的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个满足幸福的微笑。
说着说着。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