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颗被扔进了无尽平静深海里小小的石子。
那片刻的慌乱很快就被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来自于他灵魂深处、近乎于神明般诡异安宁和绝对平静给彻底地取代了。
仿佛刚才那恐怖一幕,只不过是一场无聊不值一提、充满了低等生物的嘈杂闹剧。
他拉着风信子的手,脸上又重新地恢复了那种,充满了幸福而又傻气的微笑。无比自然地就挤上了那辆,像一个被塞满了沙丁鱼、巨大的动罐头一样拥挤的公交车。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复杂味道。汗味香水味,韭菜包子的味道,还有老人身上那种独有,充满了时间沉淀的淡淡药味。
要是换做以前的吴桐,他现在肯定已经,因为这种充满了压迫感和不适感的拥挤,而变得浑身僵硬呼吸困难了。
但是现在,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甚至还有闲心像一个最可靠的移动堡垒一样,为他身边的风信子隔开那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充满了恶意和无意的人潮。
很幸运地他们在车厢的后排,找到了两个连在一起的空座位。
他像一个终于完成了护送公主任务的、忠诚的骑士,小心翼翼地先让风信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他自己才在她旁边的那个位置,安然地坐下。
他看着窗外熟悉的、却又显得有些陌生的街景。
他那颗,因为刚才那场充满了超感官冲击的意外,而变得有些混乱的大脑,正在被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充满了绝对的安宁和无限平静的力量,给缓缓地治愈着。
然而这份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充满了与世隔绝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这时一个手里提着两三个装满了各种各样,还带着泥土蔬菜五颜六色的塑料袋,看起来刚从早市里血战归来腿脚健步如飞的胖大妈,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小型坦克,从那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她那双像两颗镶嵌在面团里的黑豆一样的眼睛,像一台最高功率的座位雷达,在整个车厢里飞快地扫描了一圈。
然后她那充满了势在必得精光的视线,无比精准地,就锁定在了那个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的艺术品的。
——风信子的身上。
于是她开始了。
她开始了那场她已经,在这条公交线路上,上演了无数次、充满了精湛演技和刻薄台词的、独属于她我弱我有理的。
道德绑架独角戏。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她像一个突然之间就被某种不知名的恶性的绝症,给击倒了的可怜病人,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戏剧性夸张、痛苦呻吟。
她用一只手无比吃力地捂住了自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老寒腿,另一只手则像一个即将要溺水的绝望遇难者,死死地抓住了那个,离她最近冰冷金属扶手。
她那张因为常年、充满了算计和刻薄的生活,而显得有些沟壑纵横的脸上,瞬间就挤出了一个充满了“我快要不行了”痛苦扭曲的表情。
然后,她那充满了控诉和道德谴责的视线,就像两把淬了毒冰冷的飞刀,狠狠地射向了依然一脸平静地看着窗外风景的。
罪魁祸首。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哦!”她像一个忧国忧民充满了社会责任感的道德标兵,用一种足以让整个车厢的人都能听见、充满了痛心疾首的音量进行着她那充满了人生哲理、刻薄的卖惨演说。
“看到我这么一个,一大把年纪,腿脚又不方便的老人家!提着这么多沉甸甸的东西!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安安心心地坐在那里!看风景!”
“你说说!这像话吗?!啊?!这要是换做我们那个年代!看到老人上车,那可是要抢着让座的哦!哪像现在的这些小姑娘哦!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模人样的!心肠怎么就那么硬呢?!啊?!”
“我这把老骨头哦!真是不中用了哦!站一会儿,就感觉这腰啊,腿啊,都不是自己的了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下一站哦!要是就这么嘎的一下,死在了这车上!那可就真是造孽了哦!”
要是换做以前的吴桐,面对这种情况。
他肯定早就已经在一瞬间就涨红了脸。然后,在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和一百句想要骂人的脏话。但是表面上却还是会因为不想惹麻烦,也因为那该死的从小就被教育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而只能无可奈何自认倒霉地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这个该死恶心的老太婆。
但是现在。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那个该死的老太婆,那充满了刻薄和算计、像一只最烦人的苍蝇一样嗡嗡嗡聒噪的噪音。
然后他那双黑色平静,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缓缓地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了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冰冷仿佛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下一秒就让那只聒噪的苍蝇,永远地闭上嘴的。
淡淡的杀意。
但是那丝来自于非人本能的、冰冷杀意,很快就被另一股,来自于他的人性深处的、更加强大充满了善良和隐忍的力量,给强行地压了下去。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用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充满了某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是在看着一只正在进行着滑稽表演、渺小可悲的虫子、充满了绝对的平静和冷漠语气。
对着那个进行着她那,充满了精湛演技的卖惨表演的胖大妈淡淡地说道。
“您,坐吧。”
那个成功抢占了道德高地和物理座位的胖大妈,在安稳地坐下之后依旧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她那双充满了刻薄和挑剔的黑豆眼,开始在她面前这个打扮得不合她主流审美、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年轻女孩身上,来来回回地进行着充满了冒犯的、凌迟般的审视。
然后,她那张因为常年的怨天尤人而向下撇着的嘴角,又一次地开启了她那充满了偏见和无知的“潮流点评”大会。
“哎哟喂,我说现在的这些小年轻哦,真是一个比一个会作妖哦!”她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在拥挤的车厢里来来回回地刮着人耳膜,“你看这头发,染得跟个白毛妖怪一样!还有这眼睛!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美瞳哦!红得跟个鬼似的!大白天的也不怕吓死人哦!”
“一看就是那种,天天不学好,就知道在外面瞎混的小太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父母,这么倒霉哦,养出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你看她穿的这个裙子哦,白是挺白的,但是这料子一看就很廉价嘛!还有那鞋子!一看就是地摊上,十几块钱一双的塑料货!真是可惜了这张脸哦!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这品味哦,啧啧啧……”
她那充满了羞辱和鄙夷的、像一堆发了馊的垃圾一样的恶毒话语,就那么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风信子的身上。
但是,风信子,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依旧是那个姿态,安安静静地像一尊与世隔绝的完美的雕像,侧着头看着窗外那些飞速倒退、模糊的街景。
那些,恶毒的充满了人类的愚蠢和偏见的噪音,对她来说就跟车窗外,那毫无意义的汽车鸣笛声一样。
连在她那颗冰冷核心里,留下一丝丝数据波动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不在乎。
除了她的吴桐,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渺小、可悲、充满了低级趣味的碳基生物,对她的任何看法和评价。
对她来说,都只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可以随时被后台清理掉的。
——背景板的,杂音。
但是她不在乎。
不代表……
他也不在乎。
吴桐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依旧是那个表情,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因为即将要开始一场,充满了期待的超市约会,而留下来淡淡的幸福的微笑。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个,最可靠也是最沉默的守护者。
他那双黑色的、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一样的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还在对着他最心爱的珍宝,喷射着恶毒唾沫星子的、可悲、聒噪的“虫子”。
然后,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那丝刚刚才被他,用人性给强行地压下去的、冰冷的杀意。
又一次地,像一团被浇上了汽油的、死灰复燃的火焰。
以一种,比之前浓烈了百倍的、充满了绝对的冰冷和不容置喙的姿态。
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一路无话。
聒噪的“虫子”,在两站之后就提着她那充满了战利品的塑料袋,心满意足地骂骂咧咧地下车了。
而吴桐和风信子,也安安静静地下了车。
夏日的午后阳光毒辣得,像一根根,烧红了的针刺在人的皮肤上。
吴桐牵着风信子的手,走在那片被晒得滚烫几乎能煎熟鸡蛋的人行道上。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平静而又温柔。
仿佛刚才在车上发生的那场,充满了恶意、单方面的羞辱,只不过是一场无聊的幻觉。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了牵着风信子的手。
然后无比自然地,将手伸进了自己裤子口袋里。
摸索了一会儿。
然后掏出了一枚,因为被他装在口袋里太久,而沾染上了他体温、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元硬币。
他将那枚温暖的硬币,夹在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然后像一个即将要在自己最心爱的观众面前,表演一场充满了惊喜魔术优雅魔术师。
他转过头,对着那个正用一种充满了绝对的平静和无限的纵容的眼神看着他的风信子,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某种神秘、调皮的微笑。
然后他猛地一扬手。
就那么随手地将那枚,承载着他那冰冷的杀意的硬币。
朝着远处那个,正在人行道的尽头等待着红绿灯的、那个刚刚才侮辱了他最心爱的珍宝、那个可悲“虫子”的方向。
轻轻地扔了出去。
那枚硬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充满了随心所欲毫不起眼的银色抛物线。
然后“叮”的一声,无比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正在路边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一个年轻人的眼前。
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给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一哆嗦。
他手里的手机“啪”的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手机在掉落的瞬间,无比巧合地又砸在了一只正从他脚边路过的、无辜流浪猫的尾巴上。
那只流浪猫在一瞬间就发出了“哈——!”一声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凄厉的尖叫。
然后像一颗被瞬间点燃了引信、不受控制的毛茸茸炮弹!
嗖的一下!就窜上了旁边那棵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枝繁叶茂的行道树上!
它那充满了惊恐、横冲直撞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就撞到了那个,早已经被白蚁给蛀空了的、一个巨大、废弃的马蜂窝!
那个摇摇欲坠的马蜂窝,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
它像一个被执行了斩首的死刑犯脑袋,从那根脆弱的树枝上啪的一声,就掉了下来。
然后无比精准无比巧合地,就砸在了那个正在树下悠闲地抽着烟,一个正在等活儿的装修工人的头上。
那个装修工人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板砖给狠狠地闷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就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愤怒和痛苦的咒骂!
然后他手里的那根刚刚才点燃的香烟,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而脱手而出!
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充满了宿命带着火星的弧线!
然后无比精准地,无比巧合地就掉进了那个停在路边一辆早就已经被明令禁止,正在非法地给一家小餐馆,输送着煤气的那辆充满了安全隐患破旧煤气罐车的排气管里。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只听见轰——!!!!!!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给撕裂的、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就响彻了整条街道!!!!
那辆充满了安全隐患的煤气罐车,像一个,被瞬间引爆了巨大充满了火焰的炸弹!
在一瞬间就将方圆百米之内的一切,都给卷入了一片,充满了死亡和毁灭炙热的火海之中!!!!
而那个刚刚才骂骂咧咧地,走到了马路对面、那个提着塑料袋准备要回家给自己的孙子做一顿丰盛的午餐,那个该死聒噪的胖大妈。
她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被那股迎面而来的、充满了绝对的毁灭力量炙热的冲击波。
给瞬间就掀飞到了半空中。
然后像一片在十二级的飓风中,被彻底撕碎无助、破败的烂叶子。
在空中翻滚着燃烧着尖叫着。
最后啪叽一声,无比凄惨地摔在了几十米开外的、那片早就已经被烧得焦黑、充满了扭曲金属和破碎玻璃的。
——废墟之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