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万死不辞’!”
朱由检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带上了天子独有的,足以令百官股栗的威严,“朕没有看错你!起来,随朕来!”
言罢,他径自转身,龙行虎步,走向暖阁侧面那面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屏风。
那屏风非是寻常之物,非绣鸟非画花,其上所裱的乃是一幅结合大明内府堪舆图与西方航海图之精华的《坤舆万国全图》的丝帛精摹本。
洪承畴不敢怠慢,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官袍,紧随其后。
方才那一番心神巨震已让他冷汗湿透了中衣,此刻甫一站定只觉背后凉意森然,竟不知是因那殿外的风雪还是因方才那本册子中所揭示的,那令人窒息的未来。
他来到皇帝身后,目光落在图上。
但见皇帝伸出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沿着东南的海岸线缓缓划过。
那手指从广西的廉州府到广东的广州府,再到福建的漳州、泉州,最后停在了他洪承畴刚刚离任的浙江宁波府。
“亨九,你方才说愿为朕手中之刀,阵前之卒。”朱由检的声音幽沉,“刀与卒固然是好,但朕要给你的,却不止于此。”
他霍然转身,双目如星。
“朕命你为:钦命总揽天下水陆救荒防灾事宜总理大臣,兼督皇家海运总办处!”
“此职不入吏部常铨,不涉内阁票拟,不归六部节制!上,只对朕一人负责;下,可节制调度沿海诸省巡抚、总兵,及户、工、兵三部所有相关司、局、厂、卫!凡涉救荒赈灾一应事宜,你皆有先斩后奏之权!朕赐你尚方剑,赐你密诏金牌,如朕亲临!”
总理大臣?!
总揽天下水陆救荒?!
大明开国二百余年,何曾有过如此职官?
从皇帝言语中看来,这几乎是相当于将半个朝廷的调度之权,尽数系于他一人之身!
洪承畴的嘴唇翕动,那份被强压下去的惊骇再次浮上脸庞,他下意识地便要再度跪下,却被朱由检一把抓住了手臂。
“不必跪了!”朱由检的手臂如铁钳般有力,“朕给你这滔天的权柄,不是让你来谢恩的,是让你来办事的!办那千难万难,甚至不可能办成的事!”
他拉着兀自处于震惊中的洪承畴,将他重新拽回地图前,指着那从北至南的大运河。
“你看这里,”朱由检的语气变得冰冷,“这是我大明的漕运,是我朝的血脉。然而朕登基以来,整顿数次,杀了一批又一批的贪官污吏,可这条血脉目前来看依旧是半通不通,处处瘀塞!”
“传统的漕运官僚盘根错节,层层盘剥,十船粮食能有六七船安然抵达通州,便已是邀天之幸!其速之慢运力之微,更不必说。若是指望它来救明岁那数以千万计的灾民,无异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刀,剐在洪承畴的心上。
他深知皇帝所言非虚,漕运之弊积重难返,那是无数利益集团盘踞其上吸食帝国膏血的痼疾,哪怕现如今皇帝杀得人头滚滚,若是想要快速见效,也并非易事。更何况,如今断流等情况更是频出不穷!
“所以,”朱由检手指猛地从京杭大运河划向了那一片广阔的蔚蓝,“朕要开辟一条全新高效,只为皇权掌控的生命线!”
“朕要——以海代漕!”
洪承畴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猛地抬头,那双如炬的目光中爆发出与皇帝同样炽烈的光芒!
“陛下圣明!臣在浙江时,便曾斗胆有过此等设想!我大明坐拥万里海疆,更有这世上最好的海船!那福船高大如楼,不惧风浪;沙船底平滩浅,南北咸宜。若以此行海运,何愁粮草不至京师?”
他双目放光,仿佛已看到那千帆竞渡的壮丽景象:
“若能集结百艘,则百万石军粮,便可旬月之间,自南国鱼米之乡,直抵天津卫!这般雷霆之速,岂是那大运河上,百转千回、动辄数月的漕船可以比拟?
再者,茫茫大洋之上既无处处关卡之盘剥,亦无纤夫船帮之靡费,一应耗费不过装卸之人工与舟楫之养护。与那漕运上层层喂不饱的饿狼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说到此处,他语气一沉,带上了凌厉的杀气:
“而更要紧的是!此法一出,便如釜底抽薪,将那盘根错节于大运河之上,吸食国家膏血的官蠹、地痞、粮帮,尽数绕开,让他们有力无处使,有血无从吸!此非仅仅开辟新途,实乃是为朝廷剜去了一块流脓的烂肉啊!”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皇帝:
“然而,臣以为,以上种种,尚非陛下此策最精妙之所在!陛下此举,看似为救一时之灾,实则是在为我大明谋万世之基!是欲将这帝国的命脉,从那狭窄拥塞的内陆河道,引向那广阔无垠的蔚蓝瀚海!此乃天子胸襟,吞吐四海之气魄!长此以往,我大明水师因商而强,因海而盛,终将冠绝天下;我朝之天威,亦将随那片片帆影,远播万里,八方来仪!”
洪承畴越说越是激动,原本清癯的面容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这些想法,他在浙江时只是初步构思,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且涉及利益集团太过庞大,未敢轻易上奏。
未曾想今日竟从天子口中亲耳听到!
这等君臣之间的默契与共鸣,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燃烧了起来!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位激动得有些失态的臣子,眼中赞赏之色愈发浓郁。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洪承畴的肩膀,长叹一声。
“亨九啊亨九,”皇帝的感慨发自肺腑,“朕总说我大明人才济济,然则如你这般既有为国之忠心,又有实干之才能,更能睁眼去看这早已变化的世界,去思索,去求变之人,却是凤毛麟角!
若我大明的封疆大吏皆能如你一般,这天下又何愁不太平?这国祚又何愁不兴旺!”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赞誉,比任何赏赐都让洪承畴受用。
他那颗骄傲的心,在皇帝的圣明之下早已折服,此刻更是被这份知己之情所深深熨帖。
洪承畴定了定神,略微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恭声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陛下既已定下以海代漕之国策,想必已有了周详的布置。不知关于此节,可还有旁的吩咐?臣,洗耳恭听!”
他眯起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知道,皇帝的谋划绝不可能只停留在这四个字上。
果然,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不错,以海代漕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要做成此事,还需配以一副汤药,方能让其筋骨强健,血脉畅通。”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踱了两步,整个人的气势再度一变。
“这副汤药,朕称之为官督商办,利以驱之!”
“官督商办?”洪承畴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朱由检颔首:“正是。朕的水师不能总是在港口里生锈!水师舰队参与护航,甚至直接调用部分战舰、官船,来运输粮食!如此,一来可操练兵员,熟悉航路,让他们知道大海不只是用来打海寇的,更是可以生金产银的!二来也能直接提升运力,以为表率。”
“但这还不够,”朱由检话锋一转,“官家的船毕竟有限。要成大事,必须借天下之力。所以,朕要成立一个衙门,便是方才给你那头衔中的皇家海运总办处!它的职责只有一个:制定规则、发布标的、监督执行!”
“朕要让它面向全天下的海商,无论纵横南洋的红毛夷荷兰东印度公司,亦或是佛郎机人、西班牙人,英吉利人,只要他们有船,有能力,有效率,都可以来竞标朕的运粮合同!”
洪承畴心头巨震!
与红毛夷签订合同,让他们的船来为大明运粮?!
这是何等样开天辟地般的想法!
自古以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历朝历代,对这些海外夷商,无不是防之又防,即便是开了海禁,也是严格限制。
而陛下竟要将性命攸关的运粮之事,交予他们?
朱由检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冷笑道:“亨九,你要记住一句话。利之所在,虽蛮夷亦可为友;义之所趋,纵骨肉亦能成仇!”
“朕与那些红毛夷谈的不是道义,不是邦交,而是生意!是白花花的银子!只要朕给的价钱公道,给的利润丰厚,他们就是朕最忠实的承运人,为何不用?”
这一番赤裸裸的利益剖析宛如醍醐灌顶,让洪承畴瞬间通透!
是啊!自己还是落了窠臼,总以华夷之辨看待问题。
而皇帝早已跳出了这个圈子,他看待的,只有可用与不可用!
“这便是商办之核心,”朱由检的声音继续响起,充满了诱惑力,“也是朕的第二味药,利以驱之!”
“为了激励这些海商,朕会给予他们想要的。第一,是名分!凡与皇家海运总办处签订长期合同,且完成优异者,朕可赐其皇商身份!”
“朕会免除他们承运船只的部分税收,甚至,可以开放一些特许贸易权给他们。比如关外紧俏的人参,北地特产的药材,又或者是你刚刚在江南整合的那些印着‘御造监制’金印的上品丝绸的出口配额!”
“朕给他们别人没有的货源,让他们去赚取十倍百倍的利润。亨九,你试想,当这些好处都摆在眼前,这天下的海船会不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向天津卫涌来?”
“当他们为了抢夺朕的订单而互相竞争时,朕得到的便是最低的运价,和最高效的服务!”
啪!
洪承畴竟是情不自禁地一拍大腿,脱口而出:“妙!陛下,此计……简直绝妙!不!非止于绝妙,此乃神来之笔!是经天纬地之大才略!”
他激动得难以自持!
这哪里只是一个以海代漕的方案?
这分明是一套以赈灾为引,以利益为索,将海权皇权商权三者合一,从而彻底掌控大明经济命脉,乃至影响整个东亚海上格局的宏伟蓝图!
先以雷霆手段打击旧的利益集团,如漕运、江南士绅,再以雨露甘霖,扶植起一个新的完全听命于皇权的海商集团!
这一破一立,一打一拉之间,尽显帝王心术之精妙!
洪承畴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深深的敬畏混合着狂热的崇拜,油然而生。
然而让他更为震惊的,还在后面。
“陛下之策,高屋建瓴,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是,如此庞大的计划,从发布准备,到船只集结,再到粮食采购,恐怕非数月乃至一年难以见效。明岁春夏之交的大灾,怕是…有些远水难解近渴。”洪承畴按捺住激动,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朱由检笑了。
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在说你还是小看了朕。
他缓缓踱回御案旁,从那本《庚辰年天时异动总汇》之下又抽出了一迭厚厚的,用黄绫封皮包裹的密卷。
“亨九,你还记得,去年朕为何要在江南掀起那般大的风浪,将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杀得人头滚滚,鸡犬不宁么?”
洪承畴心中一动,躬身道:“臣知晓。陛下是为震慑江南士绅之心,亦是为充实国库。”
“只说对了一半。”
朱由检解开黄绫,将那迭密卷推到洪承畴面前。
“你打开看看。”
洪承畴怀着一丝疑惑,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卷。
封皮上,仅有“南字第一号”五个小字。
他缓缓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
那上面,竟是一纸早已钤印画诺的秘府文契!
文契之上,立约者,赫然是“内务府皇家采购司”——一个他从未听闻过的衙门名号。
而承约之人则是闽地海商巨擘,李旦!
契中所书,乃是皇府允以优于市价之银两,向其预购稻米、占城稻五十万石,并敕令于来年开春之前,分三批运抵广、漳二州指定官仓!
而落款用印之期,赫然便是——半岁之前!
也即是皇帝在江南大开杀戒看似只是为了整顿吏治的时候,他真正的后手早已悄无声息地布下!
洪承畴的手开始颤抖,他放下第一卷,又飞快地拿起了第二卷,第三卷……
与粤商十三行总商的盟书!
与月港、料罗湾诸家船主所立之密约!
甚至……他看到了一份以汉文、红毛文双语并书的租购文书,竟是与盘踞澎乎的荷兰国夷商总督所签,预租其大型夹板战船,并代为采买暹罗、安南等地大米的惊天秘约!
一卷!又一卷!
每一卷,都代表着数十万石的粮食!
每一卷,都代表着一个早已被皇帝暗中收服或拉拢的海上势力!
他当初只听说陛下在江南大刀阔斧,将那些屯粮的士绅粮商杀得哀鸿遍野,人人都道天子暴戾,手段酷烈。
可谁又能想到在那雷霆万钧的表象之下,竟藏着这般深沉静默,布局长远的后手!
皇帝并非是在单纯地泄愤与掠夺,他是在用最酷烈的方式,为自己接下来要扶植的新贵们,扫清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在一场惊天豪赌!
一场以大明国库为筹码,与未来的天灾,对赌时间的豪赌!
“这……这些……”洪承畴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他抬头看着皇帝,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尊神佛。
“这便是朕的前置仓之策。”朱由检的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半年前开始,朕便已密派钦差持朕之私印与密旨南下,与各大海商、粮商秘密接洽。以皇家信誉为担保,签订了这些远期购粮、运粮合同。同时,朕以内帑之银,在广州、漳州、宁波等地,以皇家织造局、市舶司的名义,建立了十数个大型粮仓。如今这些粮仓之中,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收购、囤积粮食,尤其是那些最耐储存的稻米,和从海外进口的占城稻。”
“到明年开春,这些前置仓中囤积的粮食,将不下三百万石!这便是朕为你准备的第一份军粮!”
三百万石!
洪承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胸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让他那颗滚烫的心冷却下来。
洪承畴缓缓闭上眼睛。
说实话,洪承畴自诩天资卓绝,自视甚高。
自中进士以来,无论是任地方官,还是在陕西督粮,抑或是巡抚浙江,他皆游刃有余,政绩斐然,心中自有一份“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骄傲。
他对皇帝,是敬,是畏,是忠。
可在他内心最深处,其实也和不少士人一般还存着一丝“君臣相得,共治天下”的自矜。
他以为,自己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或许有天还会成为最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这一个个超越他想象极限的布局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揭开时.
皇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不断地开拓他的见识,刷新他的认知!
皇帝的目光早已越过了眼前的灾厄,越过了江南的财赋,甚至越过了建奴与流寇,投向了那更深邃,更宏大的时空!
在他洪承畴还在为浙江的聚宝盆而沾沾自喜时,皇帝早已将整个东南大海,乃至遥远的南洋,都纳入了自己的棋盘!
这是何等样的胸襟!何等样的魄力!
在这位年轻的天子面前,他洪承畴那点引以为傲的政绩与谋略,简直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江海!
洪承畴那颗骄傲的头颅,心悦诚服地低了下去。
“还不止于此。”
朱由检仿佛没有看到洪承畴脸上那复杂而震撼的神情,他走到那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的尽头,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图的东北角——天津卫。
“粮食从南方运来,最终要在这里上岸,并转运至整个北地,尤其是京畿。天津卫便是这整条海运生命线的终点,亦是北方赈灾的起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自五个月前,朕已密令京营精锐进驻天津。一面扩建码头,一面疏浚海河航道。最重要的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傲然。
“朕在那里给北方的粮食建了一座新家。”
“一座,前所未有的.天津皇家储备总仓!”
“此仓占地千亩,分设百区。其地基深筑,以巨石夯实;墙体厚达丈许,内外皆以糯米汁、石灰、桐油混合之浆糊封密,可防火防潮;仓顶则以琉璃瓦覆盖,下设三重油布,可御暴雨。仓内机关重重,更有京营锐士与东西厂番子日夜看守,一只老鼠都休想钻进去!此仓不归户部,不归天津卫,只对朕一人负责!”
“亨九,这座大仓,以及南方的十数个前置仓;这条即将开辟的海上生命线;这三百万石,乃至未来会超过千万石的粮食;这些或明或暗,已被朕绑上战车的海商……这一切的一切!”
皇帝说到这里,转过身,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从今日起,未来一年,甚至数年,它们都将由你,也只能由你,来全权接管!”
“朕,将这足以扭转大明国运的钥匙,交到你的手上了!”
话音落下,整个暖阁死一般的寂静。
洪承畴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看着皇帝,看着那张年轻却又深邃如海的面容,看着那双燃烧着不屈烈焰的眼眸。
皇帝为何要将他从浙江那个温柔富贵乡里,不惜打乱已然见效的布局,也要将他紧急召回。
因为,浙江的那个聚宝盆虽然能为国库生财,但与眼前这盘以天地为棋盘,以四海为棋子,欲与天争命的惊天大局相比,不过是些许小利罢了!
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在后方为他赚钱的账房先生。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站在抵御天灾的最前线,将他这全盘匪夷所思的计划,化为现实的……统帅!
这个担子,太重!太重了!
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脊梁!
然而,在这一刻,洪承畴的心中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豪情!
能与如此雄主共赴此等前无古人之业,纵然粉身碎骨,此生何憾?!
“扑通!”
洪承畴双膝一软,决然跪倒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再自称罪臣,也没有任何推脱之语。
他挺直了腰杆,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对着眼前的天子,行了一个庄严无比的大礼!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嘶哑与颤抖,而是充满了金石般的铿锵与决死之意!
“臣,洪承畴,领旨!”
“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若不能为陛下守住北地,为大明保住元气,臣,愿提头来见!”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浮的保证,只有这最质朴,也最沉重的承诺。
看着匍匐在脚下,仿佛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这场未知的豪赌的洪承畴,朱由检深吸一口气,胸中那口积郁已久的浊气终于缓缓吐出。
他的心中,却不禁泛起一丝无奈。
若非明岁那场旷古未有之大劫,他又何尝不愿让洪承畴在浙江再经营数载,将那东南财赋之地,彻底化为大明最稳固的钱仓?只是……时不我待!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洪承畴,看到了另外两个身影。
孙传庭,老成谋国,可谓社稷之臣,目前还是正道直行,于这等诡谲非常的局面,怕是少了几分应变的狠厉。
卢象升,忠勇冠绝,天生将才,若论冲锋陷阵,剿贼平叛,自是他手中的一柄无双利剑。只是,长于战阵搏杀,却未必擅长这般调和鼎鼐,于无声处行雷霆之事的经略之才。
唯有眼前的洪承畴……
朱由检的目光重新凝聚。
此人,上能体察圣心,下能洞悉鬼蜮;既有经世之学,又有屠夫之胆!其心之坚,如万年玄冰;其行之厉,如九天雷霆!
这等逆天而行,与神鬼争命的滔天重任,需要的不止是忠诚,不止是才华,更需要一股不计毁誉、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决绝与悍勇!
这份担子,非他,无人可担!
思及此,朱由检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君王应有的冷硬决断。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
而这暖阁之内,一君一臣,已然拨动了那根牵系帝国命运的,无形之弦!(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