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阿香指挥若定。
“来,搭把手!”
“这个,装满海水,烧到最滚。”
“阿尘,把那筐银色长条状的小鱼,洗干净拿过来。”
阿香指的,是刚捞上来的巴浪鱼。
这是沿海再寻常不过的鱼种,又叫“池鱼”,是做“鱼饭”的上好材料。
待锅中海水烧开,就将洗净的巴浪鱼,整筐放进去。
“这海水,能瞬间锁住鱼肉的汁水,保存住海产的鲜甜。要一煮熟就马上捞出来,多一分则肉老,少一分则不熟。”
她一边盯着锅,一边解释道。
这些一辈子靠海吃海的渔民,以前吃鱼无非蒸、煮、煎、炸,却不想还有这样的做法,纷纷挽着袖子,过来帮忙。
她比了个手势,渔民们迅速把煮熟的巴浪鱼捞了出来,放到一旁吹海风放凉。
一热一冷之间,鱼肉变得愈发紧实、弹韧。
“成了!这就是鱼饭。”阿香拍拍手。
让渔民们自己动手,以后这简单的烹煮方式,他们自己也能做。
一个渔民不解,“姑娘,为啥这鱼要叫饭呢?”
“因为啊,除了直接用海水煮之外,这做法就跟煮饭是一样的。大伙儿出海,鱼都当饭吃,所以叫这个名字。”
她又补充道,“除了各种鱼,还有虾、蟹和乌贼这些,也都可以这么做成‘饭’。学会怎么煮,大伙儿以后出海吃就方便了。”
她说到兴头上,忽然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什么,激动地鼓了一下掌。
“对了!煮过的鱼,就不能叫渔获了!”
不是……渔获?!
船员们听到这个,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全场欢呼狂啸。
“不是渔获,也就是说,不用给望海商行了!”
这鱼饭可以存放很久,而且外地人出入本地不受限制。
这也就意味着,可以做很多很多,托货郎带出去卖!
生活,又多了一分期盼!
夏雨将自己埋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桃花眼微眯。
这小厨娘,果然总是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可是……
他又看向一旁,正在切蒜头、辣椒、芫荽的阿尘。
眼眸掠过一丝杀意,但他迅速闭上眼睛。
阿香将切好的配料与酱油、鱼露、米醋混合在一起,调成一盆闻着就流口水的黑色酱汁。
渔民们依照吩咐,把那些还在张牙舞爪的虾姑、活蹦乱跳的虾、小个的钱澳蠘等洗干净,拿过来。
只见阿香将这些鲜活的海产,直接倒进那盆“黑暗料理”中,任它们在里面摸爬滚打。
稍加搅拌,再盖上盖子。
“这是就生腌,只要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个鲜甜。”
阿香双手叉腰,得意道,“所以,这个也被叫做‘毒药’”。
酱汁的咸香辛辣,与海产的极致鲜甜,是最完美的绝配。
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海面上又有几艘小船划破夜色,靠了过来。
是船上的水手们,悄悄回去,把村里的家人们都接了过来。
他们不敢声张,动作畏畏缩缩。
可当他们登上大船,闻到食物的香气时,所有恐惧都被饥饿的本能冲垮了。
那是一种长久以来,在饥饿中即将熄灭的渴望。
第一个吃的是船老大。
鱼肉刚一入口,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就凝住了。
两行老泪,从他深深的皱纹中滚落。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肆意地品尝自己亲手捕捞的海产,究竟是何等的滋味。
那滋味,鲜美得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第一次出海,想起过世的妻子,想起这个被诅咒的村庄曾经丰饶的模样。
一个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分到了一只蒸得通红的蟹螯。
她笑了,可是吃着吃着,又哭了。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有渔民见那盆生猛的“毒药”此刻已经没了声响,忙去掀开盖子,尝尝味道,是不是真如阿香说的那么神。
酸、甜、咸、辣、鲜,五种味道同时在嘴里爆开。
他愣了片刻,随即不管不顾地抓起第二只,第三只……狼吞虎咽起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压抑了太久的村民们,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谦让。
纷纷围了上来,抓起鱼饭,吸食着生腌,将那些最新鲜的海味,用最原始的方式,送进自己空荡荡的胃里。
没有碗筷,就用手。
没有桌椅,就席地而坐。
甲板上,一开始都是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可慢慢,越来越多人开始低声啜泣,那哭声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他们哭着,笑着,将食物塞满嘴巴,任由眼泪和酱汁混在一起。
这是他们的鱼,他们的虾,他们用血汗从大海里换来的生计。
今天,他们终于第一次,在它们还未被夺走之前,堂堂正正地品尝到了它们的滋味。
船上的米酒被一坛坛打开,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点燃了胸中的豪情与委屈。
欢呼声、哭喊声、放肆的大笑声,在这艘停泊于暮色中的大船上,交织成一曲粗粝而动人的生命之歌。
这艘停泊在海上的渔船,成了一座欢乐的孤岛。
酒酣耳热之际,船老大忽然带着一众渔民,走到阿香面前,“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姑娘!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们一拜!”
阿香连忙把船老大扶起来,刚要谦虚两句。
夏雨飘过来,一声冷哼,“你倒是挺会收买人心。”
阿香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打鱼的人,应该有鱼吃。这跟收买人心,是两码事。”
“哦?可你这么做,等于是在王二爷的脸上,啪啪啪打了几个耳光。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阿香的目光,望向漆黑一片的海岸。
岸上,码头边。
王二爷听着从海上传来的那一阵阵,越来越清晰的欢声笑语。
那声音像一记又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最后化为一片狰狞。
“反了……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海上的那艘灯火通明的大船,声音嘶哑地咆哮着。
可除了无能的怒吼,他什么也做不了。
船在海上,不在岸上。
契约,管不了船上的鱼。(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