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那本就虚淡的魂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震颤。
明黄龙袍如水中倒影般晃动,边缘处不断逸散出黯淡的光尘,仿佛这承载着无尽悔恨的魂灵,下一刻就要彻底碎散在忘川河的风里。
崇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江叶一行人的心口。
先是震惊,而后是死寂般的沉重。
那重量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感受到的不是一个亡国之君推卸责任的狡辩。
而是一种将天下倾覆、万民苦难全部归咎于己身的,近乎自毁式的终极悔恨。
这份罪责感是如此之深,如此之沉,以至于他宁愿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为代价,滞留在忘川河畔,承受着来自后世的怒火,也拒绝那碗能带来遗忘与新生的汤。
在他看来,忘记,是一种奢侈的逃避;
轮回,是一种不配拥有的恩赐。
这一刻,什么帝王的功过,什么历史的评价,似乎都变得苍白而遥远。
眼前只剩下一个在无尽自责,即将彻底湮灭的灵魂。
江叶一行人,无论之前对这段历史抱有怎样的看法,此刻心中无不涌起一股强烈的心酸与难过。
那是对一个背负了太过沉重枷锁的灵魂的悲悯,也是对历史中挣扎沉浮的无奈叹息。
看着崇祯那越发透明,仿佛随时会化光而去的魂体。
他们一行人,心底里油然升起一种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无力感。
江叶看着崇祯濒临溃散的魂体,下意识伸出手,想像过去那样按住对方颤抖的肩。
可指尖即将触及的,他猛地顿住,缓缓收回手。
眼前之人,终究不是那位曾在另一个世界并肩过的故友。
江叶的目光落回那张苍白的脸上,声音沉稳,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大明之亡,山河之碎,绝非你一人之过。”
陈勤凝视着眼前即将消散的魂影,脑海却浮现出在大明皇宫的夜幕下,另一个崇祯在绝境中放下一切尊严,嚎啕大哭之后依然挺直脊梁,扛起最后责任的画面。
心头酸涩翻涌,他上前一步,声音恳切而沉缓:
“陛下,您有资格入轮回。”
“您……已经尽力了。”
梵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抚平波澜的柔和:“您有的,您你轮回的资格。”
她望着那摇曳的魂影,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积重难返。纵览青史,又有几人真能挽狂澜于既倒?”
“您宵衣旰食,自责求治,已做到了在那个位置上,凭一己之力所能做的极限。只是这一次天命,没有站在您这边。”
“这不是您的错。真的不是。”
崇祯听着这些话,那双被麻木与沉重封冻的眼睛,仿佛冰湖被石子投入,漾开一丝微澜。
他愕然望着眼前这群“后世之人”,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习惯了憎恶的目光、刺耳的咒骂,乃至魂体所受的冲击。
他以为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便是永远留在这河畔,接受后世无休止的审判与惩罚。
从未想过,会有人……
不骂他,不打他,反而如此认真而笃定地对他说——
不是你的错。
崇祯愣愣地看着江叶,看着陈勤,看着梵梵,看着他们身后那些神色复杂却并无恶意的面孔。
他几度张口,喉咙里却只发出细微的“嗬嗬”声,像是有千言万语的罪状要倾吐,想反驳,想告诉他们“你们错了”。
可最终,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化作了无声的、剧烈而压抑的颤抖。
因为从来没有人——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一句:
“这不全是你的错。”
在忘川河畔这片执念与遗忘交织的灰色地带,那些偶尔认出这身龙袍的后世亡魂,带给他的从来只有更加锋利的指责与怒骂。
每一句,都在他本就残破的魂体上刻下更深的裂痕,将他更沉地钉入“罪有应得”的深渊。
而今日,在这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他却听到了截然相反的声音。
这群陌生的后世来人,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他: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们看见,崇祯那因无声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虚幻肩膀。
看见那双承载了太多沉痛的眼眸里,有晶莹的魂泪滚落。
一滴,两滴,划过他半透明的脸颊,无声地坠入脚下冰冷的虚无。
那泪水,仿佛冲开了淤积百年的尘垢,又像释放了囚禁太久的苦痛与委屈。
周围等待区的鬼魂依旧麻木,忘川河水依旧沉静。
唯有这一隅,时间仿佛为这个终于能落泪的帝王之魂,短暂地停了片刻。
郭帅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那流泪的魂影,声音低沉而郑重,像在叩击一扇尘封太久的心门:
“陛下,走吧。”
姜凯紧跟着,同样上前,语气郑重:“陛下,走吧。”
陈少龙亦沉声重复,字字清晰:“陛下,走吧。”
随后,仿佛连锁反应,又像是某种集体的意志传递。
林骁、苏小小、毛国庆、章君与……一个接一个,所有的团员,无论是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还是初次见到这位悲情帝王的,都纷纷开口。
他们的声音或沉稳,或轻柔,或恳切,汇聚成一句简单却充满力量的呼唤:
“陛下,走吧!”
“陛下,走吧!”
“走吧……”
一声声,一句句,在这寂静的忘川河畔回荡,穿透了缭绕的灰雾,也穿透了崇祯帝魂体外那层由无尽悔恨筑起的厚厚壁垒。
崇祯皇帝眼中的泪,如同决堤般滚滚落下,不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带着灵魂震颤的悲泣。
那泪水冲刷着他半透明的面容,也仿佛在洗刷着某种沉重的枷锁。
他望着眼前这群陌生又亲切的“后世之人”,听着那一声声不含有任何责备,反而充满理解与劝慰的“走吧”。
他干涸了太久的心魂,似乎正被某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缓缓浸润。
太虚道长最后一个缓缓开口,他手持拂尘,神色悲悯而祥和,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命的超然与抚慰:
“陛下,尘世兴衰,自有命数。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时也,势也,运也。莫再苛责己身,我们不怪你。”(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