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后的晨雾还没散尽,轧钢厂新刷的标语已经起了泡。郑干事踩着自行车冲进厂门,车把上挂着的公文包拍打着前轮,发出急促的啪啪声。
“紧急会议!全体中层以上干部,现在就到会议室!”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雾里显得发闷。
何雨柱放下手里的枸杞苗,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苗圃里的新芽长势喜人,但靠近电镀车间的几排明显发黄。他记下这个现象,准备回头让小李取样分析。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新来的党委书记老冯敲着桌子:“上级指示,要深入开展增产节约运动。各车间、科室都要拿出具体方案。”
郑干事赶紧递上一叠材料:“我们政工科初步拟了个计划,主要是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觉悟……”
“光有思想不够。”生产科长老马打断他,“厂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设备老化,废品率高。得从技术上想办法。”
“技术?”郑干事提高声调,“现在强调的是政治挂帅!工人们要是思想不通,再好的技术也白搭!”
何雨柱默默翻开笔记本。上周的报废率又升了零点三个百分点,主要出在军工订单的弹壳镀层上。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同一批原料,夜班生产的废品率总是比白班高。
散会后,他直接去了车间。老赵正带着人检修抛光机,满手油污。
“夜班最近谁负责质检?”
“还能有谁?郑干事新安排的小舅子。”老赵压低声音,“那小子初中都没毕业,量具都认不全。”
何雨柱走到成品区,随手拿起几个夜班生产的弹壳。对着光一看,镀层厚度明显不均。他掏出随身带的千分尺一量,最薄处只有标准值的一半。
“这事得反映。”
“反映?”老赵苦笑,“现在谁管这个?郑干事天天喊着‘算政治账’,技术上的事,能糊弄就糊弄。”
下午,何雨柱还是去找了老冯。他带着夜班和白班的产品对比数据,还有枸杞苗圃的最新报告。
老冯漫不经心地翻着:“我知道了。现在运动期间,要顾全大局。”
隔天,厂门口贴出大红榜:政工科被评为“增产节约先进集体”,郑干事上台领奖,胸前戴着大红花。
小李悄悄找到何雨柱:“何叔,我有个想法。能不能把枸杞净化土壤的原理,用在电镀液净化上?”
“说具体点。”
“我观察过,枸杞根系能吸附重金属。如果仿照这个原理,做个电解净化装置,也许能提高镀层质量。”
何雨柱沉思片刻:“需要什么支持?”
“主要是试验材料。另外……”小李犹豫了一下,“得瞒着郑干事。”
试验在废料库秘密进行。小李用废旧零件组装了个简易装置,原理是通过特殊电极吸附电镀液中的杂质。第一次试验效果不错,净化后的电镀液镀出的弹壳,光泽度明显提高。
但问题随之而来。净化装置耗电量大,夜班使用时导致车间电压不稳。一天晚上,整个车间突然停电,正在运行的抛光机卡死了。
郑干事带着人冲进车间:“怎么回事?谁在乱接电线?”
小李的装置被发现了。郑干事如获至宝:“好啊!私接电线,破坏生产!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
装置被没收,小李被勒令写检查。何雨柱站出来承担责任:“是我同意他试验的。这个装置如果能成功,每年可以节约大量原料。”
“节约?”郑干事冷笑,“光是昨晚的停电损失多少?这是节约还是浪费?”
争论中,军工代表来了。他随机抽查了最近的产品,眉头越皱越紧:“这样的质量,我们没法验收。”
全厂大会紧急召开。老冯拍着桌子:“现在是什么时候?军工任务完不成,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郑干事抢先发言:“我认为,关键是加强管理。建议夜班由政工科派人跟班,加强思想工作。”
何雨柱站起来:“我有个建议。能不能成立个技术攻关小组,专门解决镀层质量问题?”
会场安静了一瞬。老马率先支持:“我同意。光靠喊口号,喊不出合格产品。”
表决结果出乎意料,多数人支持技术攻关。郑干事脸色铁青。
攻关小组当天成立,何雨柱任组长,小李是技术顾问。他们重新启用净化装置,并做了改进:避开用电高峰,专挑中午休息时运行。
效果很快显现。使用净化液镀出的弹壳,合格率提高了百分之十五。军工代表再次来厂,这次露出了笑容:“这才像话。”
郑干事却没有认输。他在厂报上发表文章,标题是《警惕技术至上主义的回潮》。文中不点名地批评“某些人夸大技术作用,忽视政治挂帅”。
更麻烦的是,厂里突然流传起小道消息:小李的父亲有历史问题,他本人可能里通外国。
流言愈演愈烈。一天,保卫科突然搜查了小李的宿舍,翻出了那本俄文笔记。
“这是什么?”郑干事举着笔记质问。
“技术资料。”小李平静地说,“都是公开出版物上的内容。”
“俄文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夹带私货?”
何雨柱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来:“这本笔记我审查过,没有问题。倒是有些人,该把精力放在正道上。”
对峙中,老冯来了。他翻了几页笔记,突然问小李:“你说这是公开出版物?哪一本?”
小李准确报出书名和出版日期。老冯点点头:“这本书我见过,确实没问题。”他转向郑干事,“运动要搞,生产也不能停。这件事到此为止。”
风波暂时平息,但何雨柱知道,事情没完。他在下班路上被郑干事堵住。
“老何,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郑干事递过一支烟,“你保那小子,图什么?”
“图厂子好。”
“别扯了。”郑干事吐个烟圈,“那小子来历不明,万一是特务,你担得起责任?”
何雨柱盯着他:“你要是真为厂子好,就该支持技术革新。”
“革新?”郑干事冷笑,“我看是乱来!你们那个净化装置,问过电力部门吗?符合安全规程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何雨柱。第二天,他亲自去电力局备案,又请安全科做了鉴定。手续齐全了,郑干事也无话可说。
净化装置正式投入使用那天,车间里挤满了人。当第一批弹壳镀完出炉,银亮的光泽晃花了所有人的眼。老赵拿起一个弹壳,轻轻一弹,声音清越悠长。
“好家伙!这质量,赶上进口货了!”
军工代表当场签下验收单,还追加了新订单。厂门口贴出喜报,这次是技术科上了光荣榜。
但何雨柱发现,小李并没有显得多高兴。下班后,他看见年轻人独自在苗圃里发呆。
“怎么了?”
“何叔,我是在想……技术再好,也抵不过人心啊。”
何雨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苗圃边缘,几株枸杞苗被人连根拔起,扔在路边。断口处还留着清晰的鞋印。
“是郑干事?”何雨柱问。其实他知道不是。那鞋印他认识,是许大茂常穿的那种劳保鞋。这个刑满释放人员,不知何时又摸回了厂区。
小李摇摇头:“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总有人见不得厂子好?”
何雨柱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把那些被拔掉的枸杞苗一株株重新栽好。泥土从他指缝间漏下,带着一股铁锈味。
晚风吹过苗圃,新栽的幼苗在风中轻轻摇晃。它们的叶子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铜。(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