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遗忘的祭品

    林晚用灵魂换取家族十年安宁,代价是被所有人遗忘。 葬礼上,丈夫沈聿冷静得如同处理公文。 只有妹妹林晓晓记得她,抱着一堆“证据”哭到昏厥:“姐姐为你们死了啊!” 众人嗤笑:“林家哪来第二个女儿?” 当家族危机再现,叔公暗示该轮到晓晓献祭。 深夜,沈聿的书房突然出现一幅未完成的女子画像。 晓晓冒险潜入,发现他正无意识地描绘姐姐的轮廓。 “姐夫,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 沈聿掐住她脖子:“你究竟是谁?” 他袖中滑落的婚书上,新娘名字的位置一片空白。

    雨水像断了线的灰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又溅起细小的、带着土腥味的泥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被雨水反复冲刷后的沉闷湿冷,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天阴沉得厉害,压得极低,仿佛一口倒扣的巨大铅锅,将整个沈家祖宅严丝合缝地罩在里面。

    灵堂设在祖宅最深处那个永远光线不足的院落。沉重的乌木棺椁停在堂中央,棺盖严丝合缝地扣着,冰冷、沉默,透着一股拒人**里之外的寒意。里面是空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有遗体,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属于沈家已故主母林晚的华贵衣裙。一场衣冠冢的葬礼,为着一个连存在痕迹都模糊不清的女人。

    沈聿一身玄黑,立在棺椁前,身影笔直得像一柄插在鞘中的古剑。雨水顺着廊檐汇聚成细流,在他脚边不远处滴落,发出单调的、催眠般的声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棺木的轮廓,映不出堂内摇曳的惨白烛火,更映不出丝毫悲戚。他只是在执行一项必须由沈家家主完成的程序,冷静,精准,如同批阅一份无关紧要的日常公文。

    “吉时已到,封棺!” 司仪的声音干涩尖锐,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在这片压抑的寂静里猛地撕裂开来。

    几个穿着同样深色短褂的沈家健仆应声上前,沉重的棺盖被合力抬起,缓缓移动,遮向那口象征性的空棺。乌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不要!”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发出的哀鸣,瞬间刺穿了雨幕和仪式的沉闷。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箭矢般射向声音的源头。灵堂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猛地挣脱了旁边一个老仆妇的阻拦,踉跄着扑向棺椁。是林晓晓。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堆东西,散乱的黑发被雨水和泪水粘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愤怒。

    “不能封!不能封啊!” 她扑到棺椁前,身体撞在冰冷的乌木上发出闷响,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她死死扒着棺沿,指甲在光滑的木面上徒劳地刮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怀里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在地——几张模糊不清的旧照片,照片上依稀能分辨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少女轮廓,其中一个笑容温婉;几件手工精巧但明显有些年头的刺绣小物,针脚细密;还有一个褪了色的、绣着歪歪扭扭“晚”字的旧荷包。

    “姐姐!林晚!你们睁眼看看啊!看看她!” 林晓晓的嗓子已经劈了,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望的腥气。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几步之外那个玄黑的身影上,那眼神里的恨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沈聿!是你!是你们沈家!是你们林家!是你们所有人!你们逼死了她!她为了你们……为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啊!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你们……你们怎么敢忘了她?!你们凭什么?!”

    她哭嚎着,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枯枝上的叶子。那堆散落在地上的“证据”——照片、绣品、荷包——在冰冷的青石砖上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它们的存在本身,仿佛就是对眼前这场盛大葬礼最荒诞、最尖锐的讽刺。

    灵堂里死寂了一瞬。

    随即,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投入死水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嗡嗡地扩散开来。宾客们交头接耳,眼神复杂地在状若疯癫的林晓晓和面无表情的沈聿之间来回逡巡。

    “这……林家的二小姐?怕不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林家不就林晚一个女儿吗?哪来的二小姐?她抱着那些破烂哭什么姐姐?”

    “唉,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脑子就……”

    “嘘!小声点!沈家主还在呢!”

    沈聿的目光,终于从那口空棺上移开,缓缓地落到了灵堂角落那个崩溃的女孩身上。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像看一件突兀闯入视野的、微不足道的物品。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林晓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清晰无比地钉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休要胡言乱语,扰了亡者清净。”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斥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告事实般的漠然。

    “把她带下去。” 沈聿微微侧头,声音冷得掉冰渣,“请大夫看看。”

    两个穿着沈家深色劲装的护卫立刻上前,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们的手如同铁钳,一左一右架住了林晓晓瘦弱的胳膊。林晓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徒劳地挣扎着,双腿胡乱地蹬踹,沾满泥水的鞋子在光洁的青砖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沈聿!你不得好死!你们林家……林崇山!老匹夫!你看着!下一个就是你!你们都要遭报应!姐姐……姐姐啊……” 她的哭骂声被强行拖离灵堂,越来越远,最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底吞没,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证据”和灵堂内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沉重的乌木棺盖,在司仪再次响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唱喏声中,终于被彻底合拢。沉闷的撞击声,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聿的目光扫过那几件散落在地上的旧物,仿佛只是扫过几粒碍眼的尘埃。他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旁边的管事。

    穿着深灰长衫、一脸精明的沈家管事沈忠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上前,动作麻利地将那些照片、绣品、旧荷包一一捡起。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抹去痕迹的漠然。那些承载着林晓晓全部绝望和指控的物件,被他随意地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如同处理一堆无用的垃圾。

    雨,还在下。敲打着屋瓦,敲打着庭院里枯败的芭蕉叶,也敲打着人心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灵堂内烛火跳跃,在沈聿毫无表情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无声地烙印在冰冷的墙壁上。

    ---

    林晓晓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嗡嗡直响。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粗糙的沙砾。眼前一片模糊,只有窗外渗进来的、惨淡稀薄的月光,勾勒出房间里简陋家具模糊的轮廓。

    又是那个梦。

    冰冷刺骨的河水,黑暗无边,沉重的力量拖着她不断下沉,肺里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压殆尽……然后,是姐姐林晚那张温柔得令人心碎的脸,在幽暗的水底对她绽放出一个诀别的微笑,唇瓣无声地开合:“晓晓,活下去……” 接着,那张脸就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粗糙的枕巾。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不能哭出声。隔墙有耳。这沈府,这林家,处处都是眼睛,都是耳朵。姐姐用命换来的“安宁”,容不下一个“疯子”的悲鸣。

    她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打了个激灵,脑子反而清醒了些许。借着那点可怜的月光,她摸索着走到房间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旧木柜前。柜门打开时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柜子深处,藏着一个更小的、上了锁的樟木箱子。钥匙贴身藏着,带着她的体温。她抖着手打开锁,掀开箱盖。一股淡淡的樟脑和纸张陈旧的霉味混合着涌出。

    箱子里是她全部的“宝藏”,也是她对抗这荒诞世界的唯一武器。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承载着记忆的碎片。一张泛黄的、边角卷曲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面容已经有些模糊,笑容却清晰温暖。父亲宽厚的手掌搭在母亲肩上,母亲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那是她,林晓晓。而站在父母中间,穿着素色小旗袍,梳着两个羊角辫,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女孩,正是林晚。姐姐的手,还亲昵地搭在她的小肩膀上。这张照片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林家只有一个女儿”这个谎言最直接的嘲讽。

    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是稚嫩却认真的笔迹:“晓晓要听姐姐的话,永远和姐姐在一起——林晚”。这是姐姐第一次教她写字时,她央求姐姐写给自己的“保证书”。姐姐当时还笑话她,却还是认认真真写了下来。那墨迹,仿佛还带着姐姐指尖的温度。

    还有……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银质铃铛耳坠。这是姐姐最珍爱的一对耳坠中的一只。姐姐总说,走路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能赶走霉运。另一只,在姐姐“失踪”的那个晚上,遗落在林家后花园的假山石缝里。林晓晓偷偷捡了回来,视若珍宝。这对耳坠,是姐姐存在的印记,是她与姐姐之间无形的纽带。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那是一根样式古朴的银簪,簪头没有镶嵌华丽的宝石,而是极其精巧地镂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簪身光滑,显然被人长久地贴身佩戴、摩挲。这是姐姐从不离身的簪子。姐姐曾说,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如今,成了林晓晓唯一的念想。她紧紧握住簪子,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虚幻的支撑感。

    “姐姐……” 她将簪子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冰凉的银质让她混乱灼热的思绪稍稍冷却,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浓稠的黑暗里,“他们都在骗人……都在装傻……只有我记得你……只有我……”

    可是,记得又能如何?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整个世界都在否认姐姐的存在,她像个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的幽灵,看得见外面的一切,嘶喊着,拍打着,却发不出能被听见的声音,也无人能看见她。她的愤怒,她的悲伤,她的呼喊,都被这无形的罩子隔绝、消音,成了他人眼中的疯癫呓语。

    她死死攥着那根银簪,尖锐的簪尾几乎要刺破掌心。不能放弃!姐姐不能白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的名字、姐姐的牺牲,就这样被彻底抹去,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踩在湿漉漉的碎石小径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这间偏僻小屋的窗外。

    林晓晓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猛地屏住呼吸,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连眼珠都不敢转动,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动静。心脏在死寂中疯狂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是谁?沈聿派来监视她的人?还是林家那个老狐狸林崇山?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她这个“隐患”下手了吗?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终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放轻,渐渐远去了。

    林晓晓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恐惧过后,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这沈府,这林家,果然步步惊心。她不能再被动地躲在这里,抱着这些“证据”自怨自艾了。她必须主动出击!那个最危险的地方——沈聿的书房!

    那个男人,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将姐姐忘得一干二净吗?在灵堂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吗?她不信!一丝微弱的、近乎偏执的直觉在她心底燃烧。或许……或许在某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还残留着关于姐姐的碎片?否则,他为何独居?书房为何成为禁区?她必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赌一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压倒了它。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珍贵的“证据”重新仔细地、一件件放回樟木箱子,锁好,藏回柜子深处。然后,她摸索着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色旧布衣裤,用布条紧紧扎好袖口和裤腿,将那头散乱的黑发利落地盘起,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固定。

    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外面只剩下单调的雨声。她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灌了进来。她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瘦小的身影瞬间融入外面浓重的夜色与雨幕之中。

    夜更深了。雨势渐小,从瓢泼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却更添了几分湿冷缠绵的寒意。整个沈府祖宅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沉睡着,只有巡夜护卫偶尔提着的灯笼,在曲折的回廊和幽深的庭院间投下几点昏黄摇曳、如同鬼火般的光晕,转瞬即逝。

    沈聿的书房位于祖宅最核心的“静思堂”东侧翼楼,独门独院,守卫森严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处理沈家最核心的机密都在此处,寻常人等,哪怕是沈家本家的几位长老,未经传唤也绝不敢轻易踏足。

    林晓晓如同一抹真正的幽魂,贴着冰冷的墙壁阴影移动。她熟悉沈府的地形,这是她和姐姐小时候无数次探险留下的宝贵经验。避开几处固定哨的位置,绕开巡夜护卫必经的路线,专挑那些假山石洞、茂密花木作为掩护。湿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湿了后颈的衣领,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她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寒冷和疲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和眼睛上,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和光影的移动。

    终于,她潜到了静思堂翼楼的后墙根下。这里背阴,少有人来,墙根下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她抬头望向二楼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那是沈聿书房的位置。此刻,窗内一片漆黑。他不在?还是已经歇下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四下无人后,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了墙上一处粗糙的石缝和旁边一株虬结的老藤。小时候,她和姐姐玩捉迷藏,姐姐就曾带着她从这里攀上过翼楼的屋顶!虽然多年过去,但肌肉的记忆似乎还在。

    她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将碍事的裙摆再次往腰带里掖紧,然后,手脚并用,凭借着记忆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开始向上攀爬。粗糙的墙面磨蹭着她的手掌和膝盖,湿滑的青苔几次让她脚下打滑,险些跌落。每一次的惊险都让她心跳骤停,冷汗涔涔。她死死抠住石缝,指甲几乎要翻折,终于,指尖够到了那扇雕花木窗的窗棂。

    她稳住身体,像一片叶子般紧贴在冰冷的窗沿下,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侧耳倾听,窗内依旧一片死寂。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试探着去推那扇窗。

    纹丝不动。从里面闩上了。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一半。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不!她不甘心!目光焦急地扫过紧闭的窗户,忽然,她发现其中一扇窗的雕花格栅下方,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缝隙!也许是年久失修,也许是木质变形。她立刻从发髻里拔下那根最普通的木簪,用簪尖小心翼翼地去挑动那道缝隙里的窗闩。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一分一秒流逝。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滴落在窗台上,瞬间被冰冷的木头吸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窗闩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眩晕。她强压住激动,屏住呼吸,用尽全力稳住颤抖的手,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上好松烟墨、陈旧书卷和一种冷冽雪松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属于沈聿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她像一尾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反手轻轻地将窗户虚掩上。书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巨大书案、高耸书架和博古架的庞大轮廓,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

    她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对房间布局的模糊感知,摸索着前进。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地毯,吸去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她摸索着绕过巨大的书案,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冰冷的砚台,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吓得她立刻僵住,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反应,才敢继续动作。

    她的目标是书案。姐姐曾说,沈聿习惯把重要的私人物件放在书案左手边最下方的抽屉里。她摸索着,终于触到了那个黄铜拉环。抽屉没有上锁!她心头一喜,小心翼翼地拉开。

    抽屉里东西不多,整理得一丝不苟。她摸索着,指尖掠过冰冷的印章盒、成沓的信封……忽然,她摸到了一个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很薄,像是一卷纸。她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将其抽了出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极其微弱的光线,她勉强辨认出——这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纸。边缘烫着繁复的金色缠枝莲纹,透着一股庄重与喜庆交织的矛盾感。

    婚书!

    她颤抖着,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点点将折叠的婚书展开。指尖抚过上面清晰有力的墨迹——“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这是沈聿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迅速向下扫去,寻找那个本该镌刻在沈聿名字旁边的、属于新娘的名字。

    新郎:沈聿。

    新娘:……

    新娘名字的位置,一片刺目的空白!

    不是墨迹褪色,不是涂抹,就是一片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纸!仿佛那个位置,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任何名字!这张象征着婚姻契约、本该填满祝福和承诺的婚书,新郎的名字清晰无比,而新娘的位置,却是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空洞!一种冰冷的、诡异到极点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林晓晓,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这比遗忘更可怕!这是存在本身被彻底抹除的铁证!连承载契约的纸张都在否认她的存在!

    “姐姐……”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绝望的呜咽冲破喉咙。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那片象征虚无的空白。

    就在这时!

    “谁?!”

    一声低沉、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厉喝,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书房门口炸响!

    林晓晓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像被闪电击中般猛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微弱的灯笼光,矗立在门口。黑暗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浓重的黑暗里,也锐利得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穿透了空间,精准地锁定了书案后那个僵硬的、小小的身影。

    沈聿!

    他不是应该在主院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晓晓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书案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婚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捏不住。

    完了!被发现了!

    沈聿的身影动了。他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如同暗夜中无声逼近的猛兽,一步一步,沉稳而极具压迫感地踏入书房。厚厚的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却让那无形的威压更加沉重,如同实质的山岳,沉沉地压向林晓晓。他随手带上了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如同丧钟敲响,彻底断绝了她逃生的后路。

    “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杀机。书房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林晓晓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逃!必须逃!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驱使着她。她猛地将手中那张空白的婚书朝沈聿的脸狠狠掷去,同时身体像离弦之箭般向旁边一闪,企图绕过巨大的书案,冲向那扇她进来的窗户!

    然而,她的动作在沈聿眼中,慢得如同慢放的画面。他只是随意地一偏头,那张轻飘飘的婚书便擦着他的耳际飞过,无声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而林晓晓的身影刚刚窜出书案的阴影,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 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和声音!喉骨在可怕的压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双脚瞬间离地!她被那只手死死地按在了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后背,扼住喉咙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带来灼痛和致命的窒息。林晓晓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双手死命地去掰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指甲划过对方手腕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沈聿的脸庞在黑暗中近在咫尺。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微光下,如同寒潭深渊,清晰地映出她因窒息而扭曲、涨红的痛苦面容。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漠然,以及一丝被冒犯领地后升腾起的、纯粹的杀意。

    “说。”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森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林晓晓濒临崩溃的意识里,“谁派你来的?盗取何物?” 扼住她喉咙的手指,又施加了一分力,清晰地传达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地笼罩下来。就在林晓晓的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求生的本能和心底那点对姐姐的执念,如同火山底部最后翻腾的岩浆,猛地爆发出来!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再试图掰开那只手,而是猛地抬起颤抖的右手,死死指向书案的方向!她的眼睛因为极度的窒息和激动而暴突,死死盯着沈聿,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从被扼紧的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却用尽了她全部生命力的音节:

    “画……姐……画……你画的……林晚……姐姐……”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却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了沈聿那冰封的意识!

    扼住她脖颈的那只铁钳般的手,猛然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力道并非松懈,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受控制的痉挛!

    沈聿那双万年冰封、毫无情绪的瞳孔,在这一刹那,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颅最深处猛然炸开!像有一把烧红的钢钎狠狠捅了进去,再疯狂搅动!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点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扼住林晓晓的手下意识地松脱了几分力道。

    林晓晓如同濒死的鱼重新落入水中,本能地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涌入肺部的冰冷空气,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惊魂未定,却死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沈聿,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指控。

    沈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剧痛欲裂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甩头,似乎想将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混乱甩开。然而,就在他甩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扫过了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

    书案中央,那幅他亲手展开、却又在剧痛袭来前下意识想要拂开的画卷,静静地摊开着。

    画上,依旧是那片苍茫浩渺的云海,孤峰耸峙,仙鹤翱翔。然而,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孤峰边缘,悬崖之畔——

    一个女子的背影轮廓,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不再是模糊的意念,不再是虚幻的云气!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用浓淡相宜的墨线勾勒出的背影!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幽光。她穿着一袭素雅飘逸的广袖长裙,裙裾在无形的风中微微扬起,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簪子松松挽住。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凝望着云海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方向。背影纤细,单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悲凉。

    这个背影,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般的悸动,伴随着头颅中那疯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聿的全身!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痉挛着,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微微佝偻起来,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五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灵魂深处的风暴。

    “谁……那是谁?!”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蜷缩在地的林晓晓身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失控的狂乱和……恐惧。

    林晓晓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模样狼狈到了极点。听到沈聿这近乎崩溃的质问,她却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尽悲凉、愤怒和一丝扭曲快意的笑容。她用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再次指向那幅画,指向画上那个孤寂的背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淬炼出来的:

    “画……你画的……你心里……记得她!姐夫!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是林晚!是我的姐姐!是你的妻子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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