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鄢懋卿,徐阶基本没露什么破绽。
鄢懋卿也没有继续给他上强度,待徐阶离开之后便也领着严世蕃回了值房。
而严世蕃主动关上门之后,却压低了声音道:
“小姨夫,这个徐阶你可得提防着些啊。”
“哦?你这话什么意思?”
鄢懋卿听出严世蕃话里有话,想起刚才这个家伙言语中对徐阶的那番鄙夷,随即侧目看了过去。
按理说严世蕃应该不知道自己对徐阶的看法,至少现在还不会知道,因此也不会受自己影响对徐阶有什么偏见才是。
而且刚才自己也没说什么,严世蕃就算想表达“忠心”,也不该轻易去踩徐阶。
何况来了詹事府之后,鄢懋卿还从未见过严世蕃像史书中那样仗势欺辱同僚,甚至还与詹事府的官员相处的不赖,有时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呢。
“我听我爹说过,此人心术不正。”
严世蕃眨了眨独眼,正色说道,
“当初张璁还是内阁首辅的时候,此人正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好像是因为将文庙中的孔子像改为木制神主,将孔子的大成至圣文宣王封号改为先贤先儒的事,皇上下诏命群臣讨论,徐阶为了被皇上注意,做过一些哗众取宠的宵小之事。”
“皇上何许人也,一眼就将其看透,随后便将其贬去了福建做延平府的推官。”
“甚至后来皇上南巡,经过应天府的时候,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皇上竟在南京国子监的柱子上留下过‘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字。”
“再后来,徐阶却似乎并未受此事影响,依旧不断升迁,一路又从推官做到了知府同知、按察副使,最后又回到京城做了司经局冼马,然后丁忧去了。”
“我还听我爹说,徐阶背后一定是有贵人相助,因此就连皇上都没能压住。”
“至于这贵人嘛,我猜测八成就是东南那伙人了……”
“小姨夫你也是知道的,这些朝臣若有心提拔某人,往往给皇上举荐人才的时候,便会在名单上耍些心眼儿。”
“要么报上皇上心仪人选的同时,在名单中加上此人的名字。”
“要么报上一堆皇上更不喜欢的人选,让皇上从一堆矬子里面拔高个儿。”
“总之,在任用官吏的事情上,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有时不合意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毕竟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似小姨夫这般厉害,每一根汗毛微微一动,就能给皇上递上一个压根不必朝议便可以合理拔擢小姨夫的理由,令那干朝臣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
鄢懋卿闻言竟无言以对。
敢情是我自己给了大傻朱疯狂拔擢自己的充足理由,因此才一不小心成了几乎不可能再真正脱身的弼国公?
是我,杀了我?
不过听严世蕃所说的这些徐阶往事,倒是让鄢懋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貌似自己从参加殿试那一日开始,便也是一直在做一些哗众取宠的宵小之事,时常站在舆情的风口浪尖。
只不过……似乎是同人不同命。
徐阶哗众取宠,换来的是朱厚熜“徐阶小人,永不叙用”的评价。
而自己哗众取宠,换来的却是朱厚熜的不断拔擢,而且是不遗余力的拔擢。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两者做了类似的事情,结果却相差如此之大?
倘若他也能从朱厚熜那里得到一个“鄢懋卿小人,永不叙用”的评价。
别说是南京国子监,就算朱厚熜直接在翰林院,甚至在天坛地坛给他立下一根耻辱柱,让他随着耻辱柱遗臭万年,他只怕也夜夜睡觉都能笑醒三回,然后强行和白露来上一发,抱着她重新再睡!
“所以小姨夫,针对徐阶这个人,我的想法是,小姨夫不但要提防于他,还要尽快将其赶出詹事府。”
严世蕃又虚着眼睛道,
“与他扯上关系非但恐怕沾一身脏,没准儿何时便可能遭他背叛,踩着小姨夫往上爬。”
“而与他彻底交恶,怕也不是符合小姨夫利益的选择,毕竟他身后可能真有东南势力的影子。”
“东南与山西可大有不同。”
“山西再怎么说,也是在京城边上,在皇上触手可及的地方,上下又几乎都是靠着皇上吃饭。”
“因此小姨夫这回前往山西办事,才可以这般顺遂恣意,没几个人敢公然忤逆小姨夫这位钦差。”
“但东南靠皇上吃饭的地方不多,甚至有时皇上在他们眼中,其实也不过是跑到他们的地界要饭吃的乞丐,心情好就多给口吃的,心情不好就少给口吃的。”
“他们的势力错综复杂,而且远比山西更加强大,藏得也超出想象的深,外人去了根本无从下手……”
“不如外甥说的再直白一点。”
“此前小姨夫不是已经知道,我爹有一个名叫赵文华的义子,他便是东南势力在京城的经手人么?”
“其实赵文华只是其中的一个经手人罢了,还有一些人就连我爹也不知道是谁,只知一旦朝中有事,尤其是牵扯上东南的事,便立刻会有许多只看不见的手暗中动作起来。”
“从御史言官,到六部尚书,乃至阁老、内官和勋贵,都在似有似无的联动。”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小姨夫万不可掉以轻心……”
哪知话说到此处,却听鄢懋卿笑着摇起了头:
“若是如此,我就更得将徐阶留在詹事府了,免得跑出去祸害旁人。”
东南势力的水深,他一早就知道。
徐阶这些往事他虽不知,但也一早就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毕竟他知道而严世蕃却不知道的事,可要更加劲爆,也要更加恶劣。
历史上徐阶为了麻痹严嵩,不是将自己的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孙女许配给了严世蕃的儿子,与严家结成了亲家么?
但其实这只是开始而已,后来徐阶终于扳倒了严嵩,也让严世蕃掉了脑袋之后。
他还做了一件越发令鄢懋卿唾弃的事情:
为了抹除这段黑历史,与严家划清界限,博取朝野中的贤名。
他竟将这个尚未成人,也尚未正式出嫁严家的孙女给荣誉处决了。
当初为了个人利益,强行给这个孙女点了娃娃亲的人是他,后来为了个人利益,将这个孙女荣誉处决的人也是他。
在他心里,这个孙女只怕是连人都不算……
光是这点,鄢懋卿就觉得严嵩父子比徐阶更像个人,毕竟严嵩父子不害自家人,甚至这回山西之行,两人还显得父子情深,都愿意牺牲自己保全对方。
……
朱厚熜用一堆鄢懋卿避之不及的封赏,抵了这回的分账。
对此鄢懋卿心里自是很有意见,可朱厚熜却不给他一丁点申辩的机会,甚至后来干脆连见都不见,简直不讲道理。
如此一来,鄢懋卿最近在京城还真就没什么事了。
所以他干脆上了一道奏疏,向朱厚熜请假,准备衣锦还乡。
说起来,自穿越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自己这对真正的便宜亲生父母。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前主记忆中这对亲生父母还挺称职的,都称得上是慈父慈母的范畴,给他营造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奏疏递上去不久,就得到了朱厚熜的亲笔回复,每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骂人:
【你他娘的丁忧呢!】
【朕只准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仍不回来,朕命锦衣卫前去拿人,连你父母一起拿!】
“朱厚熜,靠你大爷……”
鄢懋卿对此越发有了意见。
他不就是在奏疏中表示想请三年的探亲假么,怎么就是丁忧了,朱厚熜说话咋可以这么难听?
还皇上呢,忒没素质!
……
与此同时。
徐阶也在下值之后,寻了个空档去了茯苓堂。
最近他以治疗笞伤为由,已经不止一次去茯苓堂了。
茯苓堂的掌柜,也就是太医院院使的长子许诚一早就给徐阶开了膏药。
也不止一次告诉他回到家中早晚各涂一次,一日便可结痂,三日便算痊愈,只需等待血痂逐渐剥落即可,根本不需要每天都来医馆,反正徐阶又不让他帮忙涂药。
但徐阶还是每日都坚持前来,还让许诚每天都给他加开一副平喘止咳的百合固金汤……
“这一幕为何似曾相识呢?”
许诚本来已经很少再想起鄢懋卿这位“贵人”。
只不过近期鄢懋卿斩首俺答、收复河套的事情实在太过炸裂,几乎每一个走进医馆的人都要提上两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鄢懋卿来茯苓堂,就是买药的同时与他套上几句近乎,等到熟了之后便开始图穷匕见。
而且鄢懋卿当初开的方子,好像就是百合固金汤。
所以,这个詹事府的官员,好像还是司经局冼马,他该不会也……
“许掌柜,在下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可否请许掌柜帮在下一个小忙……”
徐阶此刻也觉得差不多了,见到许诚便要求去后堂一叙,然后悄然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鹿皮小包。
“你该不会是想贿赂我爹,让我爹给你开一个肺痨病状吧?”
许诚心头一颤,当即连退三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