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表彰大会结束后,人群如潮水般从大礼堂涌出,议论声、告别声混杂在一起。陈秋铭刻意放缓脚步,落在人群后面,不想与太多人寒暄,尤其是可能迎面碰上的潘禹会。
刚走出礼堂没多远,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张得民发来的消息:“大会开完了吧?我和我姐在你办公楼附近那棵大梧桐树下等你,黑色轿车,速来!低调!”
陈秋铭一愣,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路边停着一辆看似普通实则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他无奈地笑了笑,这姐弟俩动作可真快。他调整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车窗降下,露出张得民笑嘻嘻的脸:“上车,陈老师!带你去改善伙食!”
后座的张得慧也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陈秋铭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这速度也太快了,刚散会。”
“我老姐一个电话我就来了,她日理万机,能挤点时间不容易,逮着你就别想跑。”张得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找了个安静地方,随便吃点,聊聊天。”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豪华酒店或知名餐厅,而是七拐八绕地进了一条老巷,在一家门面不大、但看起来十分干净雅致的私房菜馆前停下。张得民显然对这里很熟,直接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包间,并且示意不需要服务员随时伺候。
菜很快上齐,都是些家常却精致的菜肴,没有外人,三人也都放松下来。
“来,为我们的陈老师,干一杯!”张得民举起茶杯(因为要开车,以茶代酒),挤眉弄眼地说。
陈秋铭笑着和他碰了一下:“少来这套。今天台上可是慧姐风光无限。”
张得慧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笑道:“风光什么,都是场面上的事。倒是你,秋铭,藏着挺深啊,要不是今天被我撞见,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还有你小子,知道也不告诉我。”说着,恶狠狠指向得民。
话题自然引向了过去。几杯清茶下肚,回忆的闸门缓缓打开。
“说起来,咱们认识得有……十年了吧?”张得民感慨道,“那时候刚上大学,傻乎乎的,咱俩还是一个宿舍,上下铺。”
陈秋铭点点头,眼神也流露出怀念:“是啊,我记得那时候我比现在胖不少,爬上下铺有点费劲,你这家伙别看现在人模狗样的,当时还挺够意思,主动把下铺让给我了。”他笑着指了指张得民。
“嗨!那不是看兄弟你行动不便嘛!”张得民大手一挥,随即又忍不住揭短,“不过说真的,秋铭,你那时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刚进宿舍那会儿,觉得自己家学渊源,历史知识储备怎么着也是宿舍第一了吧?结果跟你一聊,好家伙,从先秦到明清,从国内到国外,你不仅知道得比我细,见解还特别刁钻独到,经常把我驳得哑口无言。我这心里那叫一个不服气啊!”
张得慧听得有趣,插话道:“还有这事儿?我怎么记得某人在家可是吹嘘自己历史全校无敌的?”
张得民老脸一红:“姐,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不过说真的,秋铭,我最佩服你的不是你知道多少,而是你那股劲儿。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意志力强得吓人。记得有一次咱俩为了一个历史事件的解读争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还精神抖擞地去图书馆查资料回来继续跟我辩,我真是服了你了。”
“特别是不管睡多晚,你每天早上都坚持吃早饭,闹钟一响,你毫不犹豫就能马上起来。我当时就想,你这种狠人,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呢。”张得民继续说着。
陈秋铭笑了笑:“那时候年轻,轴得很。”
“不是轴,是执着!”张得民认真地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真服了你。后来咱俩一起创办历史爱好者社团,我二话不说就推你当社长。果然,你没让我失望,虽然你小子的学习成绩……咳咳,常年稳定在班级倒数第一……”
此言一出,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陈秋铭坦然承认:“是啊,心思没用在考试上。”
“但你管理社团是真有一套!”张得民竖起大拇指,“策划活动、组织讨论、协调关系、拉赞助……井井有条,凝聚力特别强。咱们社团连续三年被评为全校‘十佳社团’,那可是实打实的成绩!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小子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跟考试分数没关系。”
张得慧也微笑着回忆道:“我那会儿经常去学校看得民,跟他宿舍的人都混熟了。你们那个宿舍,个个都挺有意思,但秋铭你确实是最特别的一个。”她的目光带着欣赏,落在陈秋铭身上,“你身上有种……怎么说呢,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洞悉力,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独立的判断,不人云亦云,更不会轻易向所谓的权威屈服。你认准的道理,就会坚持到底,有种……纯粹的理想主义光芒。虽然有时候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甚至得罪人,但我很欣赏这一点。那时候我就觉得,得民跟你成为好朋友,是他的福气。”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所以啊,我一直是拿你当另一个亲弟弟看待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个弟弟,最后走上了教育这条路。”
张得民抿了一口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陈秋铭对张得慧说:“姐,你是不知道,秋铭这家伙大学时候有多‘拽’,多不懂人情世故!大一那会儿,咱们班第一次集体聚餐,辅导员惠珍阿姨也来了,惠珍阿姨,记得吧?”
张得慧微笑着点头:“有点印象。”
“当时那个场面啊,”张得民比划着,说得眉飞色舞,“班长、团支书那几个班干部,围着惠珍阿姨,又是敬酒又是说好话,表决心、保证把班级带好,气氛那叫一个热烈融洽!其他同学也都凑在旁边陪着笑,起码面子上都得过得去嘛。”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向陈秋铭:“你再猜猜咱们陈社长当时在干嘛?”
陈秋铭似乎也想起了那件往事,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张得民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这家伙!闷头吃饱喝足之后,把筷子一放,跟旁边人连个招呼都没打,拍拍屁股,一个人悄没声儿地就走了!仿佛那桌敬酒的、被敬酒的,都跟他没啥关系似的!”
“啊?”张得慧也忍不住惊讶地笑了,看向陈秋铭,“真的啊?秋铭,你也太特立独行了吧?”
“后来呢?”张得慧饶有兴致地问。
“后来?哈哈,乐子大了!”张得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等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惠珍阿姨提议说,‘来来来,大家一起合个影留念!’”
“结果呢,人一站好,班长左看右看,哎?陈秋铭呢?怎么少了个人?赶紧给他打电话。”张得民模仿着当时班长焦急的语气,“电话通了,你猜咱陈大哥怎么说?”
张得民学着陈秋铭那副懒洋洋又理直气壮的腔调:“‘我回宿舍休息了,你们拍你们的。’然后……咔哒,就把电话给挂了!哈哈哈!”
张得民笑得前仰后合:“姐,你是没看见当时班长和惠珍阿姨那个表情!班长是一脸懵逼加尴尬,惠珍阿姨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笑得有点勉强。全班集体活动,辅导员还在场呢,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溜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那时候他就这脾气,不懂得啥叫溜须拍马,更不屑于搞这套虚头巴脑的。太有个性了!也太倔了!”
陈秋铭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辩解道:“那时候觉得没什么意思,听他们那些场面话听得浑身不自在,吃饱了不走干嘛?浪费时间。而且,我觉得真正的好学生,不是靠和辅导员套近乎表现出来的。”
张得慧听着,眼中赞赏之意更浓,她笑着摇头:“果然是你陈秋铭的风格。从大学到现在,这点倒是一点没变。不过啊,也就是你这份不肯屈从、不肯迎合的倔强和纯粹,才显得格外难得。得民说得对,是太有个性了,但现在看来,这份个性,才是你最宝贵的地方。”
张得民也止住笑,用力拍了拍陈秋铭的肩膀:“没错!虽然当时觉得你小子真特么拽,但现在想想,全班几十号人,也就你敢这么干,而且干得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我那时候就开始佩服你了,不是谁都敢这么活的。来,为秋铭这份至今未变的‘倔强’,以茶代酒,再走一个!”
小包间里再次充满了轻松而怀旧的笑声。那段青涩而莽撞的大学岁月,仿佛就在这谈笑间,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
过了半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小巷里传来隐约的市井声。
沉默了片刻,张得慧放下筷子,神色认真了几分,看向陈秋铭:“秋铭,听得民说,你好像在学校里遇到点麻烦?是关于学生管理方面的?那个姓潘的副主任,是不是给你使绊子了?”
陈秋铭没想到张得民这么快就“告密”了,他瞪了张得民一眼,后者假装低头喝茶。
“也没什么大麻烦,”陈秋铭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一些理念上的分歧,很正常。刚到一个新环境,总有个磨合过程。我能处理好。”
“真不用我帮忙?”张得慧追问,眼神锐利,“我今天在会上说的那些话,也不全是空话。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真不用,慧姐。”陈秋铭打断她,语气诚恳却坚定,“你的心意我明白,也特别感谢。但就像我下午说的,我真的想靠自己。这点困难如果都解决不了,以后怎么面对更大的挑战?而且,有些事情,从内部一点点去改变,比依靠外部力量强行干预,效果可能更好,也更让人信服。”
张得慧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益。她了解他的骄傲和原则,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知道劝不动你。你这头倔驴!那就按你的想法来。但是记住,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别硬扛着,听见没?”
“听见了,谢谢慧姐。”陈秋铭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得很是尽兴,三人聊了很多过去的趣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挥斥方遒的大学时代。
饭后,张得民本想送陈秋铭回学校,但陈秋铭坚持自己散步回去,正好吹吹风,醒醒神。
与张氏姐弟告别后,陈秋铭独自一人走在华灯初上的龙城街道上。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饭桌上的暖热,也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回想起大学时光,回想起与张得民的兄弟情谊,回想起张得慧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关怀,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那些过往的经历,塑造了今天的他,那份坚持和倔强,或许曾让他碰壁,却也成为了他最核心的底色。
如今,在龙城大学这片新的战场上,虽然暗流涌动,前路未知,但他并非孤身一人。有泥屯六友的插科打诨,有法律四班那些个性鲜明却本质纯良的学生,还有像张得慧这样在关键时刻能给予理解和潜在支持的好姐姐。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抬头望了望龙城特有的、高远而清澈的夜空,步伐变得更加坚定。无论未来有多少挑战,他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下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