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典当行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洒下一片碎金。林小满蜷在藤椅里,怀里抱着那本被雨水泡得发皱的日记本,封皮上的"平安"二字已经被她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她的手腕上还留着两道淡紫色的勒痕,像两条褪色的蜈蚣,那是被执念锁链勒出来的。
"醒了?"
沈砚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她正踮着脚往墙上挂新的符咒,月白旗袍的下摆沾着星点朱砂,发间的木簪换成了翡翠簪子,光泽温润,像滴凝固的晨露。
林小满揉了揉眼睛,看见沈砚手里端着碗热豆浆,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沈姐姐,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见你爸爸了?"沈砚把豆浆放在她膝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
林小满点头。她梦见林志强站在一片开满野菊的山坡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举着个破玩具熊——和仓库里那只一模一样。他冲她笑,嘴型是"小满生日快乐",可她知道,今天其实是七月十五,三年前爸爸失踪的日子。
"他说...他对不起你。"林小满吸了吸鼻子,"还说,让你别怪妈妈。"
沈砚的手顿了顿。她转身从暗格里取出半枚玉佩,放在林小满手心。玉佩上的裂痕已经被修复了,用金漆描成了一朵并蒂莲的形状,和她布包上的暗纹严丝合缝。
"这是你妈妈的。"她说。
林小满猛地抬头:"什么?"
"三年前,你妈妈把你爸爸的工牌藏在枕头底下,哭着说'我对不起他'。"沈砚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她去求过执念猎人,说'用我的命换我女儿平安'。猎人要的是执念,她就把对自己丈夫的愧疚、对女儿的担忧,全剜出来给了他们。"
林小满的手指抚过玉佩上的金漆。她想起昨晚妈妈在她床头哭到喘不上气:"小满,是妈妈不好...是我太恨他,让你跟着受委屈。"
"妈妈她..."
"她把自己的执念卖了。"沈砚打断她,"执念猎人的规矩是,要多少执念,就得拿等价的'心'来换。你妈妈的心,是'对丈夫的愧疚';你爸爸的心,是'对女儿的爱'。"
林小满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冲向门口,又猛地刹住脚——门外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包。
"小满?"女人声音发颤,"是小满吗?"
林小满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女人身上有股熟悉的肥皂香,是妈妈用了十年的"白猫"洗衣粉味道。她摸了摸林小满的头,又摸了摸她的脸,像在确认什么:"小满,妈给你买了新书包...粉色的,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林小满的眼泪砸在她肩头。她想起昨天在医院,妈妈把存折拍在桌上,说"我们去报警";想起前天晚上,妈妈在她课本里夹了张纸条,写着"爸爸要是回来,我们就说'我们等你'"。
"妈,"她吸了吸鼻子,"我原谅爸爸了。"
女人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她从布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半块玉佩,和林小满手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你爸爸走前...托人把这个送回家。他说,要是我们娘俩想他了,就摸摸这玉。"
沈砚走过来,接过玉佩。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金漆并蒂莲,眼底泛起水光:"这是'同心玉',能锁住夫妻的执念。你爸爸当年用它换你妈妈的平安,现在...它替你们把执念圆了。"
典当行的门铃响了三次。
第三次时,沈砚擦了擦手,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穿藏青西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红绸——是婚庆用品店常用的那种。
"沈老板?"男人摘下金丝眼镜,露出眼底的疲惫,"我姓周,周明宇。"
沈砚的手指在柜台下微微收紧。她的玉佩突然发烫,像被火烤着似的。
"周先生,"她声音平稳,"典当行只收回忆。"
周明宇点点头,把牛皮纸袋放在柜台上。里面掉出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婚纱,裙摆上绣着满天星,领口别着枚银色纽扣——和沈砚记忆里某个人的婚纱,一模一样。
"我想典当'求婚成功的回忆'。"他说,"换我未婚妻苏晴回来三小时。"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三天前在巷口看到的监控录像:穿西装的男人抱着婚纱跑过老城区,后面跟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被泥糊得严严实实。
"苏晴..."她轻声重复,"她怎么了?"
周明宇的手指攥紧西装下摆。他的指节泛白,像在用力压抑着什么:"三天前的婚礼现场,她突然说'我头疼',然后就晕倒了。医生说...是脑瘤,晚期。"
沈砚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货架上。玻璃罐里的干花哗啦啦响,其中一朵是茉莉,和她给林小满泡的茶里,那片总爱飘到她面前的花瓣,一模一样。
"她昏迷前..."周明宇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给我写了封信。她说'对不起,不想拖累你',还说'其实我早就准备好嫁给你了'。"
沈砚接过纸条。字迹是娟秀的,末尾画着朵歪歪扭扭的茉莉,和婚纱上的满天星相映成趣。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
周明宇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怕。她怕我放弃治疗,怕我花光积蓄,怕我...怕我像她爸爸那样,为了她活不下去。"他摸了摸婚纱上的纽扣,"这是她十八岁时送我的定情物。那天我们在公园湖边,她蹲在湖边哭,说'我爸爸就是因为癌症走的,我怕...'我把纽扣别在她裙子上,说'我保证,我们会一起到白头'。"
沈砚的指尖轻轻抚过纽扣边缘。那里有道极浅的划痕,和她玉佩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周先生,"她轻声说,"你确定要典当这段回忆吗?"
周明宇点头:"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三个月。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怪她,我很爱她。"
沈砚转身走进里屋,取出个红漆木盒。盒子里躺着半枚断裂的玉佩,和周明宇带来的纽扣上的划痕,一模一样。
"这是'姻缘玉',"她把玉佩放在周明宇手心,"能锁住夫妻的情分。你未婚妻当年...也有一半。"
周明宇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摸出兜里的纽扣,放在玉佩上——两道划痕完美契合,像被同一把刀划过。
"她...她是不是也典当过什么?"
沈砚点头:"三年前,有个穿婚纱的女人来典当'第一次约会的回忆'。她典当的是'在公园湖边捡纽扣'的画面,换你送她的满天星。"
周明宇的眼泪掉下来。他想起婚礼前一周,苏晴突然说"我们去公园吧",他们在湖边坐了整个下午,她捡了片银杏叶夹在他书里,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沈老板,"他哽咽着说,"我想让她知道...我没忘。"
沈砚敲了敲柜台:"典当行规矩,回忆换重逢,执念了前尘。但..."她顿了顿,"有些回忆,就算典当了,也该自己记着。"
周明宇抬头:"什么意思?"
沈砚指向窗外。巷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手里举着束满天星——是苏晴。她看起来和三年前一样,扎着马尾,笑起来有梨涡。
"她来了。"沈砚说。
苏晴是在典当行门口醒过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周明宇正蹲在她面前,手里举着束满天星。他的西装皱巴巴的,眼镜歪在鼻梁上,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明宇?"她轻声唤道。
周明宇猛地站起来,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擂鼓似的:"晴晴,你终于醒了!医生说你脑瘤...你别怕,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治..."
苏晴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她盯着他手里的满天星,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那是她三年前去世时穿的寿衣,被妈妈改成了连衣裙。
"明宇,"她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明宇的肩膀塌下来。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晴晴,你别骗我。"
苏晴摸了摸他的脸。他的眼角有细纹,和三年前婚礼那天一样:"我记得...我走的那天,你抱着我哭,说'我带你去看海'。可医生说我不能坐飞机,你说'那我们就去江边'。"
周明宇点头:"我们明天就去。"
苏晴摇头:"不用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枚银色纽扣,放在他手心,"我偷了你的纽扣,藏了三年。我想告诉你,我没怪你,我很爱很爱你。"
周明宇的眼泪滴在纽扣上。他想起三天前,苏晴在他怀里停止呼吸时,手里还攥着那枚纽扣。
"晴晴,"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
苏晴笑了。她的身体开始变淡,像片被风吹散的云。她指着典当行的方向,轻声说:"沈姐姐说,回忆不该被典当。明宇,你要自己记住我。"
周明宇扑过去,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他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那束满天星,花瓣上沾着他的眼泪。
沈砚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茶里飘着茉莉香,和苏晴生前最爱喝的一样。
"她走了?"周明宇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唢呐。
沈砚点头:"但她的执念了了。"
周明宇捧着茶杯,看向窗外。苏晴站在梧桐树下,穿着白裙子,举着满天星,朝他挥手。
"沈老板,"他说,"我想把这段回忆典当了。"
沈砚愣住:"为什么?"
"因为我想记住她笑的样子。"周明宇说,"这次,换我当主顾。"
林小满是在傍晚来典当行的。她抱着日记本,手腕上的勒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沈姐姐,"她把日记本放在柜台上,"我想典当'爸爸送我日记本的那天'。"
沈砚接过日记本。封皮上的"平安"二字被她用金漆描过,和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你确定?"
林小满点头:"我想记住他蹲下来给我系鞋带的温度,记住他说'小满最勇敢'时的语气,记住...他给我的画纸上,星星是歪歪扭扭的。"
沈砚打开暗格,取出半枚玉佩。这次,玉佩上的裂痕没有愈合,反而更深了。
"小姑娘,"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有些回忆,就算典当了,也该自己记着。"
林小满笑了。她想起昨天在医院,妈妈把爸爸的旧外套披在她身上,说"这是爸爸的味道";想起周明宇在典当行里,抱着满天星哭到喘不上气。
"沈姐姐,"她说,"我已经记住了。"
沈砚把玉佩还给她。玉佩在她掌心泛着幽光,像颗未落的星。
"那...你想典当什么?"
林小满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和爸爸,站在天安门前,她举着冰淇淋,爸爸举着相机,背景是飘扬的红旗。
"我想典当'没和爸爸一起去北京'的遗憾。"她说,"换他回来,哪怕只有一天。"
沈砚接过照片。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小满,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天安门。"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字迹,眼底泛起水光:"好。"(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