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到处都在传,说是完颜宗翰带着耶律延禧,回女真老巢去了。
女真大军即将退去。
这个说法很有市场,因为以前的异族,经常这么干。
大辽的五京,也只有西京府被陈绍夺了,其他的包括燕京在内,都还在女真人手里。
女真人又不多,抢的东西和地盘,足够他们享受了。
但是陈绍一个字也不信。
历史上他们打下北方,还一直想着灭掉南宋。
甚至到了金国末年,蒙古人骑脸了,他们还在进攻南宋。
说什么北失南补.
陈绍在太原府的衙署,听着他们在讨论此事,放下手里的奏报说道:“别管他们走不走,我今儿个把话说下,就算是女真鞑子退了,我也要去打他们。”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女真人实力未曾受损,古北口也在他们手里,可以说是随时都能南下。宋太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身边有这么个随时都会南下的恶邻,咱们什么都干不成。”
太原的官员,未必就看不到这一点,但是他们潜意识里,还是以河东为主。
觉得云内诸州防线固若金汤,河东根本不受女真鞑子南下威胁,既然蔚州啃不动,就应该趁机朝其他方向扩张。
“不管有什么风声,我们只需继续广积粮草,打造军器,整饬备战就好。”
“等到年后,打上半年的烂仗,让新招募的兵马也成能战之军。决战之日,我看就在明年秋后,只要今年的翻浆期别太离谱,就将鞑子打回老家。”
陈绍很喜欢如今这种手握重兵的感觉。
我可以不用去费心烧脑,想着如何调动别人,做好自己的事的即可。
此番与金国的僵持战,打了快半年了,其实两边的实力都没有减弱,反而各有增强。
陈绍以己度人,都能料到完颜宗翰的想法,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谁愿意退回老巢。
难道陈绍会退回西北么?
完颜宗翰去会宁府可能是真的,带着耶律延禧,绝对不是去商量退兵了,八成是统战去了。
想要获得金国上下的支持,来供他打年后这一战。
陈绍对金国内部的事,也有一些了解,他们那边的内斗更利害。
就是不知道,这次完颜宗翰能不能说动其他人,尤其是皇帝完颜吴乞买。
如果还是他手下那些西路军来和自己打的话,就不是守住云内雁门防线这么简单了,自己就该攻城略地、驱逐鞑虏了。
太原府的人,从一开始就习惯了陈绍的乾纲独断,听到他发话了,便不再提女真撤兵的事。
陈绍也暗暗提高了警惕,他觉得这些风声,极有可能是女真鞑子的细作释放的。
虽然广源堂抓了不少女真奸细,但是显然没有抓完。
陈绍和完颜宗翰手底下,都有不少辽国遗民,而且都是原本云内诸州的。
这些人有汉人、契丹人还有其他杂胡。
因为战乱,导致无数人流离失所,又一直没有机会普查清点人口,登记在册,所以彼此派送奸细实在是太方便了些。
经过了上次的重点清除,剩下的都是隐藏很深的,而且具备了一定的伪装能力。
处理完今日的奏报,陈绍从衙署出来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一辆马车被人护送前来。
陈绍让亲兵去问了问,才知道是表兄刘光烈的家眷。
他赶紧迎了上去,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嫂嫂什么时候来的。”
刘光烈的发妻是鄜延路中,一个张姓武官的女儿,和陈绍的姑母出身类似。
西北就是这样,将门的庶女,也不会嫁给其他将门庶子。
因为庶女也是女儿,是个很好的结亲工具,而庶子的地位就是个高等家奴。
张氏以前经常见陈绍,自从他投军之后,便极少再见到。
如今那个天天跟着自己夫君厮混的小表弟,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官儿,张氏不免有些紧张,说话也没以前那般随意。
“这段路走了半个月,绍哥儿你越发的英武了。”
里面有两个小女孩,伸出头来,笑嘻嘻地叫:“绍叔,绍叔。”
陈绍哈哈一乐,一边摸索身上寻个见面礼,一边在心中盘算。
这段路走了不到半个月?
陈绍看了一眼护送他们的鄜延军兵马,心中已经明了。
这娘三估计是被刘延庆那老东西赶来的。
让她们当说客来了。
因为刘延庆让刘光烈出面,求陈绍解救被折家扣留的刘光世哥俩,陈绍看出了表哥的心思,就没怎么管这件事,只是让郭浩派人去问了问。
如今陈绍占领了河东,而折家的地盘,往东是河东路,往西是银夏,北边是刚刚被陈绍打下来的东胜州。
折家四面八方,全是陈绍的地盘。
可以说是被陈绍团团围住了。
要说折家暗中没向陈绍表忠心,谁也不信。
他真想救出刘光世,就是一句话的事。
刘延庆和陈绍没有交情,他只能走陈绍姑母这一系的亲情路线,救回他那两个宝贝儿子。
不过这也给陈绍提了个醒,西军那边,自己也要留神。
能团结的团结一下,不能团结的,就要及早打压了。
这刘延庆,是真不拿庶子当回事,让人半个月就把娘三带来。
“嫂嫂一路辛苦,快进去歇息歇息吧,我让人给你们腾出个院子来。”
“绍哥儿你这么忙,哪好意思辛苦你。”
陈绍笑道:“嫂嫂以前可没这般客气。”
张氏脸一红,以前自己非但没有这么客气,还经常给人家脸子看呢。
谁让丈夫和婆婆,都对这个表弟太过好了。
她的个性和姑母其实很像,都是比较强势的那种,而且精明势利、平日里泼辣的很。
前来护送的鄜延军的几个武官,陈绍没有理会他们,即使是刘延庆说了话,怎么着这也是刘光烈的妻女。
你们半个月,就把马车赶来了?
回到内宅,张氏才知道种灵溪已经怀孕,更是殷勤地围着她,跟个宝贝似得。
种灵溪因为和她还不是很熟悉,看着这嫂子太过热情,自己反倒有些尴尬,不过聊了一会就熟络起来。
陈绍则坐在一旁沉思起来,刘延庆让这娘三来一趟,已经不用再说什么。
说起来,陈绍其实不想去动折家,因为没有必要。
折家这种势力,即使要动,也要等到最后。
别看他们小,你真去啃,说不定就崩掉你两颗牙。
鄜延军被自己和折家瓜分,这件事刘延庆不可能不知道,他应该是认栽了。
这一回算是伤筋动骨,但是刘家这种将门,依然可以恢复过来。
只是以后在西军四大家族中,怕是要成为实力最弱小的那一个了。
鄜延军曾经一度是西军中最壮大的一支,被童贯扶持起来,成为伐辽的主力,已经让他们遭了一次重创。
此番刘光世兵败,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自己真不救的话,可能会被彻底瓜分。
陈绍叹了口气,到了自己这个地位,很多事都不能按照个人好恶来决断了。
刘家,暂时还不能倒,万一被其他将门把鄜延路吞了,不符合陈绍如今的利益。
西军,还是越分散越好。
看着表兄的两个女儿,怯生生地站在房中,陈绍招了招手,给她们剥了个橘子。
两人也就是认识一个陈绍了,便站在他跟前。
大一点的也才七岁,名叫刘婷,小的五岁叫刘妍。
“绍叔,他们都说你做了大官,是不是真的?”
陈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算是吧。”
“太好了,你还记得么,你以前说过等你发迹了,就给我买一车糖人!”
“什么时候?”
刘婷翻了个白眼,“你骗我压岁钱那次,你忘啦?”
陈绍突然又想到,能不能让表兄刘光烈回来,执掌鄜延路。
如今汴梁那边,和自己的关系越发地复杂,已经不是表兄送送礼,吃吃喝喝就能把事办好的时候了。
尤其是魏礼和耿南仲回归汴梁之后,他留在汴梁,用处不大。
看着两个小女孩眼眶有些黑,陈绍让翠蝶带她们先去睡一觉。
陈绍站起身来,觉得这件事还得看刘光烈的态度。
父子之情,这东西很难说的。
即使是刘延庆对表哥再不好,那也是他亲爹,若是让刘光烈回去继承鄜延军,刘延庆首先肯定会不开心。
搞不好,他都觉得这是家业被人给偷走了。
而且也要看姑母的想法,万一人家都想着刘氏家和万事兴,自己这样做,就有些过分了。
陈绍深呼吸一口气,就问问姑母和表兄的意见吧。
如果他们真的都希望自己救回刘光世,自己就昧心救他一次;若是他们对刘家也没有这么深的感情,自己就助表兄庶子夺权。
想到这里,陈绍又回到环环房中,故意坐在她们身边,长叹了口气。
张氏马上问道:“绍哥儿为何叹气?”
“见到两个表侄女,眉眼间有姑母的影子,叫我好生想念。”
张氏眼珠一动,说道:“要不接了婆婆来?”
“嫂嫂写封信吧,我派人去接!太原到鄜州不算近,我怕姑母她舟车劳顿。”
张氏心中暗暗腹诽,那婆婆比我还壮实,她劳顿个什么劲儿。
她们两个其实很相似,都是鄜延军中武官的女儿,身子也都很好。
陈绍点了点头,又出去让亲兵去传信,请表兄回来太原。
这次回来,不管他要不要去继承家业,陈绍都不打算让表哥待在汴梁了。
不愿回鄜州,就跟着自己在太原,身边有个亲人也挺好。
西军
陈绍在心底默默把西军几个重要人物捋了一遍。
其实真正有实力的,就剩姚古和折可求了。
种家虽然是西军名义上的领袖,但是老种和小种都老了。
而他们种家后续,并没有什么能独当一面的子弟出来。
——
真定府。
岳飞奉命在此布防,为抵挡女真再次南下做准备。
真定府城高池深,上次就曾短暂坚守,但因孤立无援且金军分兵迂回,最终陷落。
此番完颜宗望,并未留下人马,只是将这里劫掠一遍之后,匆匆退回燕山府。
他们南下打的城池,只占据了中山和河间。
吸取了上次教训,宗泽和岳飞开始布置外围的堡寨,以此策应真定府的防御。
这也是他们从鼓山打出来的经验。
两三个月的紧张施工,真定府外围的东临山寨和西临山寨两处的寨墙夯土,已经层层迭迭的垒起了两人多高。
夯土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圆圆的夯窝,冬日再一上冻,直坚如铁石。
这夯土寨墙本来就有一人多厚了,岳飞还犹觉不足。
大群民夫还顶风冒雪地搬运着开采出来的条石上山,用来围护寨墙墙基。
这般建设起来之后,真定府外,又隐约有了当年著名军州的模样。
河北这个地方,从燕赵开始,连续几个版本的神,到了大唐被砍了一刀。
唐末再次崛起,到大宋,直接被削成了狗。
但是底蕴还在,战争潜力强的可怕。
此时此刻,河北的天气已经极寒,空飘着小雪。
依然还是有大群民夫,在这附近紧张赶工,不辞劳苦。
有人用圆木粗索牵拖条石上山,有人在寨墙上修治堞头,还有人摆开大锅熬糯米汁和灰浆混合物,用来给石头墙基勾缝的。
甚至还有很多半大孩子,漫山遍野的拣树枝割枯草,用来给这些煮灰浆的大锅准备燃料。
按理说已经临近年关,中原人都应该备好年货,猫在家里。
但是女真鞑子这次南下,给大家带来的伤害太大,人人都想着赶紧修筑好防线。
能挡住最好,实在不行,说不得也要和他们拼了。
雪花纷飞当中,就看见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山头堡寨处而上。
这些军汉都是些雄壮矫捷的汉子,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仍然显得精神十足,走在山道上也个个步履有力。
民夫们看着他们腰间佩刀的把手上,缠着的染透了血迹的细绳包布,就知道这些军汉,都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厮杀汉子。
说来也奇怪,不管以前是什么人马,只要是跟了岳飞,身上就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两句话听着跟很容易做到似得,实际上,古往今来,根本就没多少军队能做到。
军纪能到这个地步的,打仗不猛才怪。
他们一路穿行而上,周遭民夫都纷纷避开一点,赶紧弯腰行礼下去。
如此寒冷的天气,眼看就要过年,招募来赶工的大宋百姓绝大多数都回家过年去了。
留在这里的,都是被女真鞑子害的家破人亡的。
无依无靠的他们,就靠着这支刚成立不久,体量还很小的岳家军才能勉强吃饱肚子。
自然也愿意对这些军爷们表现出最大的恭谨敬畏。
这些亲卫军将们簇拥着的,正是岳飞。
他在这次抵抗金兵的过程中,表现十分出彩,而且在汴梁的那场风波中,又恰好赶上了。
凡是在那场风波中露了脸的,都得到了极高的提拔封赏,岳飞也不例外。
其实岳飞的运气,还真不错,即使是在原本的历史中,他升官也是很快的。
岳鹏举十九岁参军,二十三岁时候,已经担任了秉义郎(从九品)。二十五岁,他就升任东京留守司统制、英州刺史,并晋升为武德大夫(正七品)。
与之相比,韩世忠十八岁参军,屡立战功,初入伍时以敢死冲锋闻名,曾单骑斩西夏监军驸马,然后二十年间,几乎没有前进寸步。
只能说即使是在大宋这么阴间的环境中,岳飞也猛的让人没法忽视。
山道眼看着就走了一大半,已经可以清楚瞧见耸立在山头的堡寨,岳飞站住身子,回首下顾,只见一条大河在群山当中蜿蜒曲折而过。
这是滹沱河,从定难军与女真相持的云内一直流下来,成为河北地区的重要水上交通要道,也是重要的地理分界线。
它在真定府城南一里处流过,成为府城的天然屏障。
“此番绝对要守住真定府!”跟随他一起上来的亲卫,突然咬牙说道。
听着身边亲卫的话,岳飞点了点头,他从汴梁混了个定策之功,回来之后就越发的心事重重。
除了日夜督促赶工,修筑沿边守备体系之外,还要操持新军招募编练,还得主持屯粮备草,接收后方转运来的军资。
更无时无刻不得睁大眼睛盯着北面,关心定难军和女真人的战事。
饶是铁打的汉子,又恰逢是二十左右,最猛的年纪,也有点熬不住。
不光是脸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下去,脸上手上,全是被山间寒风吹得皴裂的口子。
岳飞背着手站得笔直,放眼望去,周围群山皆白,风卷着雪花,呼啸声不绝于耳。
不知怎地,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在草中所见,无数银州骑兵就像是从天而降,追逐那些凶残女真鞑子的场景。
还有河北大地,被女真鞑子肆虐之后,血流漂杵的惨状。
冰冷的山风当中,岳飞意气素霓而生。
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带兵杀出河北,去燕山府、去黄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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