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之所以能接纳胜捷军,还有一个人十分关键。
那就是大名府兵马总管王育。
他是童贯的心腹。
在童贯为河北河东陕西宣抚使时,派驻大名府担任总管兵马,实际分夺了大名守臣的军事权力。
事实上,当初童贯为了彻底压制河北当地的军力,一共布置了四个兵马总管:
中山府辛兴宗、真定府任元、河间府杨惟忠、大名府王育
这四个全都是追随他多年,从西北来的铁杆心腹。
所以胜捷军在燕山府败退,一路南逃,到了大名府止住了脚步。
眼看金兵败退,王育想着若是不派人追击,将来战后大名府的怯战之举,可能会影响到自己。
所以他一早,就带着几个亲兵,来到城郊胜捷军驻地,让杨可世速速追击完颜宗望。
哪怕是在后面吃点灰,总是要做出一个追击的动作来。
王育其实心中是很不满的,这种事还得我来提醒你?
你杨可世这么多年,在宣帅跟前是白待了,一点宣帅的智慧都没学到。
来到大营中,王育直奔杨可世的大帐,他可没有等通报的习惯。
胜捷军,说起来算是投奔他的穷亲戚
大家以前是跟着童宣帅一起的,那时候你杨可世是宣帅跟前心腹,如今宣帅死了,你的那些殊荣早就没有了。
周围的亲卫,也没有阻拦他,只是用麻木的眼神送他进到帐中。
王育一进来,就觉察到气氛不太对劲。
杨可世等人,都穿着轻甲,见到他之后也不说话,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王育心中嘀咕,今日来的这么齐,看来是自己冤枉他了。
杨可世这不是已经聚将,准备好去追击金兵了么。
“王总管。”杨可世突然开口道:“大宋无故冤杀宣帅,我等已经决议为宣帅报仇,你也深受宣帅大恩,今日恰好来此,看来是天意。”
王育大怒,骂道:“你们要反!”
“没错!这个鸟大宋,有什么反不得!”
“没错!”
“为宣帅报仇!”
看着年轻武将们狰狞的面目,王育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就凭你们,反得了么!”
杨可世道:“看来你王总管,是不打算为宣帅报仇了!”
王育猛地大喝道:“一派胡言!宣帅经略西北,抚边二十年,确实是有大功,可朝廷何尝亏待过他!伐辽失败,赎买幽燕,耗尽了国库,朝廷依然封其为郡王,恩宠之至,古今罕见!”
“金兵南下,宣帅从太原府逃走,难道不是死罪么!”
“功过自有定论,尔等要作乱,还要打着宣帅的旗号。他被朝廷下旨流放,都没有生出造反叛乱的念头,你们是要把宣帅百年之后的名声,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么!”
杨可世乃是猛将,闻言大怒,拔剑就砍。
王育抵抗不住,被刺死在帐内,死前还瞪着眼,嘴中好像再骂‘逆贼’,只是声音已经不是很清楚。
杨可世擦了擦剑,说道:“出发!”
——
曲端派人去到太原府。
陈绍听完之后,只是让他自行决断,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而且整个太原府,都在忙着应对河北决战。
与女真东西两路大军,在平原上野战,并非是一件小事。
这大概率会是将来百十年内,全天下最重要的一场事件。
曲端的亲卫还在路上,陈绍的口信还没传到,杨可世叛逃的消息就传开了。
他穿过沧州之后,马上就宣布归顺郭药师,三万胜捷军主力叛逃。
这个事件震动了朝野,朝廷马上派出人去,劝说杨可世回心转意。
并且暗中许下了高官厚禄。
杨可世和胜捷军,去意已决。
而郭药师此时,甚至还没有完全退到平卢,闻听消息之后,马上就做出了部署。
他让甄五臣带兵回撤,自己则亲率兵马,前去接应。
虽然在这个乱世,尤其是在幽燕这片土地上,尔虞我诈,互相背刺。
但郭药师对这些人很熟悉,也大概了解他们为何叛逃。
于是他欣然接受,在沧州边境,成功与杨可世会师。
可笑的是,大宋土地上,根本没有一支人马能出来阻止。
郭药师当即和杨可世义结金兰,在玄女寨合兵一处,退往平卢。
金国和大宋,一起迎来了大将叛乱,而且还搅到一起去了。
说实话,两国目前确实都腾不出手来平叛,尤其是女真金国。
定难军高层没拿这当回事,反正他们是在金国土地上搞分裂,对自己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直接削弱了金国的力量,让接下来在幽燕和河北交界处,两方势力的决战,降低了一些难度。
今后真要收复那片土地的时候,打一个完整的金国,肯定不如打分裂的金国容易。
定难军是乐于看郭药师在辽东大闹的。
你杀到黄龙府才好呢。
可惜,郭药师未必有这个胆子。
更大的概率是固守辽东,那里是他的老家,平州的百姓,对鞑子的痛恨深入骨髓。
可能也会追随他。
如今的女真,拿不出足够的兵力来平定郭药师的叛乱,大概率是安抚和劝降。
郭药师在两边决战之前,大概率也不会闹得太大。
他其实是看好定难军的,只等女真大军败了,他就可以趁机北上,席卷辽地。
毕竟女真是小族,他们本宗的人不多,一直赢的时候,还可以凭借威势弹压四方。
只要大败一场,他们就压不住辽地各族了,到时候原本大辽的土地上,肯定到处都是叛乱。
自己趁势而起,渔翁得利,这几年郭药师虽然一再投敌,但不得不说,每一次投敌,都让他壮大了一些。
如今,各方势力的目光,其实都在幽燕和河北边界。
等待着决战的到来。
——
大名府。
正在城外谋画的曲端大喜,马上下令进入大名府,要彻查杜充通敌事件。
杜充马上意识到不妙,他也是有眼线的,更知道曲端来者不善。
没有理由,他都敢擅杀朝廷官员,如今有了借口,这厮还会放过自己么?
杜充给朝廷中的几个重臣,都去了书信,直说定难军本就是不尊朝廷的军头势力,而曲端更是其中最危险的一个。
但是朝廷诸公,都没放在心上,并且都觉得他小题大做。
你好好在大名府里当你的留守,他还能无缘无故杀你不成。
人家曲端一路进军,不就只杀了那些阻拦抗金的么,最大的官儿是个县尊,还是怀州官员一起处理的。
说起来,都算是合情合理了,毕竟战事一切从权。
那县官也确实是阻拦抗金了。
正在城中清点兵马的杜充,这时候也知道危险了。
他马上就下令大名府所有将士集结,要夺取南城三门。
李彦琪站在城楼上,看着聚集而来兵马,眼神十分冰冷。
南城三门,被自己占领之后,大名府就等于是破城了。
以前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城中的胜捷军,如今也叛变了。
看着慢慢靠近的大名府军将,李彦琪挥了挥手,高声道:“诸位都是大宋将士,为何不打女真鞑子,反而对自己人刀兵相向?”
下面的武将沉默不语。
不是他们被李彦琪的话说服了,而是他们早就被定难军的实力说服了。
曲端这些人,在精气神上,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退一万步说,真打赢了,那又怎样?
定难军会不会报复,他们可有十几万大军呢。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没动手.
这就陷入了一个悖论。
定难军只有动手了,才能说他们有错,自己这些人才有名义去对抗。
杜充怎么证明定难军有罪,理论上来说,只能用他的命来证明.
他很清楚,曲端要杀他,但是这种事单凭自己感觉,是难以服众的。
此时指使手下去攻打友军,反而是一种大罪。
杜充到这个时候,也是豁出去了,他亲自骑着马,披甲执剑,来到南城。
从曲端赖在大名府,不去追杀鞑子,他就瞧出不对劲了。
他杜充是个什么人,他是眼皮不眨一下,就把南逃的数万幽燕百姓全杀了的狠人。
他说那些百姓是女真奸细,难道那些百姓还能爬起来反驳他么?
今日的局面也是一样,一旦让曲端入城,他肯定会杀了自己。
到时候随便给自己安插罪名。
朝廷若是没有和定难军决裂的勇气,就会捏着鼻子默认
如今的生路,唯有自救了!
杜充见前面的兵马不动,心急如焚。
他马上召集所有武官,来到南城的一个酒楼内。
此时老板早就被驱赶,店内空空的。
“怎么不打!“
各武官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你们不要害怕,本官已经掌握了曲端造反的确凿证据,保你们无事!”
见众人还不表态,杜充咬牙道:“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快些拿下南门,本官将来自有办法让你们自食其果!”
之前杜充的话他们可以将信将疑,但这句话大伙是不得不信。
这杜充的来头不是什么秘密,朝中核心重臣的得意门生,关系好到情同父子;
要是真豁出去整治自己这些武官,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大宋文官压制武将这么多年,威慑力早就根深蒂固。
武官在文臣面前,一直是抬不起头来。
片刻后,杜充又冷冷地说道:“但如果你们能奋力作战,驱赶南城贼子,守住大名府,本官保诸位加官进爵。就算有人战死了,本官也要想办法为诸位谋个身后名声,不仅保你们父母妻子平安,更会受萌封恩恤。本官说到做到,今日留下字据为凭。”
这句话不仅是在承诺好处,也是另一种威胁,“保你们父母妻子平安”,这句话在场的武官都是懂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只有杜充自己有感觉,察觉到曲端会害自己。
其他人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么大的官,会有人敢轻易杀他的。
所以大家都觉得,杜留守最差,也就是被拉去汴梁训斥一顿。
这贼厮鸟,竟拿别人家眷来威胁,比江湖绿林还不讲道义。
什么狗屁进士!
骂归骂,怕也是真怕。
但大伙有啥办法?吃皇粮这口饭,胳膊拧不过大腿,别人朝中有人、而且是大腿,在场的地方武官谁能和他斗?
关键城头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杜充是彻底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处境有多危险。
他拔出剑来,说道:“畏敌不前者,杀!”
说完就要众将出去作战。
大家吓了一跳,这老小子虽然不一定能刺到人,但真让他摔个狗吃屎也不好收场。
就在这时,城门处,传来一阵鼓声。
一群披甲骑兵,从南城涌入。
他们每前进一步,就逼得城下兵马后退,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鼓声稍歇,因为急促的鼓声,城中很多人耳朵甚至还是有些发颤。
大军从中散开,簇拥出一个武将来,正是曲端。
无穷的恐惧,一下就紧紧攥住了杜充的心脏,让他眼前一黑。
曲端的嗓音很洪亮,“叛臣杜充,勾结杨可世,意图谋反。”
“杀!”
杜充猛然嘶声大吼:“冲过去,杀了这些滥杀大宋官吏的贼寇!杀了他!人人赏十贯,迁一转!赵野!颜岐!杀了这些西贼,某保你们为大名府管军!若是不应,则某一家俱都天诛地灭!”
杜充这般狂乱之态,让身侧的武官们骇然。
难怪杜留守这么急,定难军真敢杀官啊?
真敢杀这么大的官啊?
无数道麾下儿郎的目光都望向了曲端。
而在远处,看着狂乱作态的杜充,曲端冷冷一笑。
曲端高高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毫不迟疑,猛地向下一挥手!
杜充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他的那些手下不敢动弹。
但是曲端不一样,他一声令下,身边那些骑士,默然挺刀,向前而去。
在大名府军马中,如入无人之境,所有人都开始躲避。
杜充眼看事不可为,惊慌而逃,但是一支冷箭嗖的一声,杜充的身子猛地飞出去几步,然后趴在地上。
有骑士上前下马,手起刀落,砍下首级。
周围鸦雀无声。
这么大的杜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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