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7.5】
2019年3月2日东康时间:下午六点利尔亚时间:中午十二点其立马格区【原富人区】
冰冷的纳米装甲包裹着木溪文,却裹不住他眉宇间透出的那份凝滞与灰暗。周雪妍从未在哥哥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像蒙了一层拂不去的尘埃。她挨近了些,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哥?你这是……怎么了?”
木溪文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运输机厚重的舱壁,投向某个遥远而沉重的地方。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雪妍,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以后就真没机会再来了。”
“去哪儿?”周雪妍的心轻轻提了起来。
“玛利卡……她的坟。”木溪文吐出这个名字,像卸下了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却又带出更深的空洞。
周雪妍怔住了,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一只手穿过他装甲冰凉的臂弯,紧紧揽住。运输机引擎单调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两个人依偎在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无声的依靠。
舱门打开,一股裹挟着硝烟和尘土腥气的热浪猛地扑了进来。木溪文率先踏下舷梯,回头看向她,纳米头盔下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雪妍,跟紧我。这里……随时可能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哥,我不怕。”周雪妍的目光异常坚定,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地跟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嗯。”木溪文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跟我来。”
他们踏入了其立马格区的残骸。脚下是碎裂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曾经繁华的广场,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巨大的弹坑,像大地丑陋的疮疤。摇摇欲坠的残破建筑里,偶尔能瞥见几双眼睛,藏在阴影深处,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木溪文知道,在这片被诸神遗弃的土地上,利尔亚的土地下埋藏着无数颗死亡的种子——那些沉默的地雷,而同样被草草掩埋的,还有许多根本来不及长成的小身体。正如某个战地记者绝望的喟叹:这里,是连神都背过脸去的地方。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木溪文最终在一片尤为狼藉的废墟前停下脚步。“到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他绕过几块巨大的、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金属碎片,走到废墟的背面。那里,三个小小的土堆前,歪歪斜斜地立着三块粗糙的木板。周雪妍的心猛地一缩,她看着那简陋的标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哥……他们……就在那儿吗?”
木溪文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块木板上,仿佛要穿透泥土。过了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不……他们不在了。”
周雪妍困惑地看向他。木溪文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灼热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当时……我把他们三个,分别埋在了这里。可是……埋得太浅了……太浅了……他们的……他们的身体……不见了……” 话未说完,一滴滚烫的液体终究无法抑制,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沉重地砸落在他脚下弹坑累累的土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瞬间就被热气蒸腾得半干的湿润的坑。
“也许……是被饥饿的生物拖走了……”木溪文的声音干涩而遥远,目光空洞地落在写着名字的木板上,“那晚……把他们埋下去的时候,我浑身……都浸透了血。后来,我父母从东康大使馆赶回来,把我接走了。现在……就只剩下这几块木板,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了。”他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雪妍,你知道吗?后来……成了正义联盟队长,空闲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回到这里。我会走进那间还没塌掉的屋子,摸摸她的钢琴……琴键冰冷,可我好像还能触到她指尖的温度,闻到空气里她留下的气息。只有在这里……我不是什么队长。我只是木溪文……那个九岁的小男孩。只有在这里……心里那片翻腾的苦海,才能暂时平息一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时光碾碎的疲惫,“后来……等我再一次回来……连房子……也没了。只剩这片废墟。那时我就明白了……回不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房子还在的时候,我还能在里面……看看那些旧东西,看看……她的钢琴。可是……战争……它把什么都夺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当一个平日里像山一样坚不可摧的人,骤然在你面前剥开层层硬壳,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旧伤,那种无声的脆弱,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尖发颤。周雪妍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她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拭去他眼角那抹冰凉的湿痕。木溪文没有抗拒,只是抬手,极其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在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然后,他慢慢走到其中一块木板前——“玛利卡之墓”。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坐倒在灼热的地面上,背靠着那块简陋的标记。周雪妍立刻挨着他坐下,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身体里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悲伤。
木溪文的目光凝视着木板上歪扭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长眠的魂灵:“玛利卡……也许以后……我很难再来了。因为……很快,更大的战争就要来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诀别的苍凉。
周雪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颈间解下那枚温热的怀表,摊开在手心。她抬起头,泪水同样模糊了她的视线,盈满了那双清澈的眼眸。木溪文看到了,他伸出手,指腹带着粗粝的温柔,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转向那块沉默的木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唱给风听,唱给这片废墟听,唱给永远沉睡的故人听:
“玛利卡……你还记得……你为我唱过的那首歌吗?那时……是你唱给我听。现在……换我唱给你听吧……”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沙哑,带着哽咽的痕迹,但渐渐变得清晰、低沉,像在吟诵一首古老的安魂曲:
“曾有个人,他陪我走过长街短巷。
曾有个人,他为我采撷路边的野花。
曾有个人,他会张开双臂拥抱我,告诉我别怕。
那个人啊……他一直在我身旁。
那个人啊……就是你呀。
有你陪着,天上的星星也眨眼,太阳也笑开了花。
若你不在,星辰便沉入永夜,太阳也褪尽了光华。
你答应过我的: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到海枯石烂也不分离。
因为……你就是我心底……最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留下无边的寂静。木溪文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那块写着“玛利卡”的木板,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许久,他才极轻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对身边的周雪妍说:“雪妍……我们……走吧。”
头顶,炽热的太阳依旧无情地灼烤着这片被诸神遗忘了千遍万遍的土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