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中这么轻轻的一句，登时客厅里静得可怕。
电视机里还在放着无聊的广告，那喧闹的背景音此刻却像在另一个世界，将这方寸之地的死寂衬托得愈发骇人。
老何夫妇俩僵在沙发上，岳母手里刚削了一半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在果盘里，滚了两圈，停住了。
林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他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热气氤氲着，模糊了他有些错愕的表情。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慧中，这……这事我一个人定不下来，总得跟我爸妈他们商量一下吧？”
话音刚落，何慧中抬起了眼。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怒火，却比任何愤怒都更有分量。
“林耀，我们结婚的时候，彩礼是我妈心疼你家刚买了房，主动说不要的。沪市这套婚房，首付你家出的，十三万五。后续硬装软装，家电家具，里里外外，我家花了十四万，只多不少。”
她说话不快，吐字清晰，像是在法庭上陈述案情，一条条，一桩桩，不带任何情绪。
“房贷，我们两个的公积金一起还的。我十月怀胎，孕吐、水肿、抽筋，哪一样不是我一个人在扛？现在孩子要从我肚子里生出来，九死一生，凭什么就必须跟你姓？”
林耀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退一万步讲，法律写得清清楚楚，子女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于情于理，孩子跟我姓，有半点问题吗？”
何慧中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终于带上了一丝压迫感。
“今天话就放这儿。你同意，这孩子跟我姓何，以后我们和和美美过日子，再生个二胎，一定跟你姓林。你要是不同意，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协议我半小时就能写好，孩子，依然跟我姓何。”
“你，自己选。”
离婚两个字一出口，岳父老何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遥控器都快捏碎了。岳母秦兰更是急得直摆手，嘴里念叨着：“慧中，胡说什么呢，有话好好说……”
林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疼。
他太了解何慧中了，这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儿。她认死理，也认法理，这正是他当初爱上她的地方，也是此刻让他最头疼的地方。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林耀缓缓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也敲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眼里的震惊和为难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清明和决断。
他站起身，走到何慧中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因为激动而有些冰凉的手。
“慧中，别激动，你怀着宝宝呢，动气对身体不好。”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一股暖流，让何慧中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了几分。
林耀看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同意。我个人的意见，百分之百同意。”
这话一出，老何夫妇俩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齐齐靠在了沙发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林耀转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无奈又带着点讨好的笑：“不过，我爸妈和我爷爷奶奶那边……工作难度比较大。你这个金牌大律师，回头可得给我免费做个庭前辅导，教教我怎么打赢这场硬仗。”
何慧中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眶却有些发红。
屋里的气氛总算活泛了过来。
林耀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他知道，自己家里的那一关才是真正的考验。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振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妈。
林耀看着手机屏幕上“老妈”两个字，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何慧中一眼，用眼神安抚她，然后才划开屏幕接通。
“喂，妈。”
电话那头，顾兰香的声音喜气洋洋：“儿子，你跟慧中跑哪儿去了？你外公外婆都来了，就等你们俩回来开饭呢，赶紧的！”
林耀喉咙发干，挤出一个“好”字，便匆匆挂了电话。
客厅里，刚刚落地的石头仿佛又被吊到了半空中。
何慧中脸色冷了下来，一言不发。
还是岳母秦兰先开了口，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去，必须去。大过年的，两家老人都在，这是礼数。有什么事，也不能在饭桌上甩脸子，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岳父老何也点点头，沉声道：“你妈说得对。林耀，你记住，这事儿别当着所有人的面捅出来，找机会，先单独跟你爸探探口风。你爸那个人，我了解，讲道理。”
林耀感激地看了岳父一眼，这建议简直是及时雨。
他转头，握住何慧中依旧有些凉的手，放低了姿态：“慧中，爸妈说得对。我们先过去，你什么都不用说，看我眼色行事。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去攻克难关吧？”
何慧中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林家客厅里，果然是四位老人齐聚，舅舅和姑妈带着顾成也来了。电视开着，欢声笑语，一派祥和。
顾兰香一见何慧中进门，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扶着她的胳膊嘘寒问暖：“哎哟我的大功臣，快坐快坐，累不累？我今天特地炖了花胶鸡汤，给你好好补补。”
何慧中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饭桌上，气氛更是热烈。林耀的外公外婆不断给何慧中夹菜，爷爷奶奶则一个劲地讨论着未来的孙子叫什么名字好。
“我看就叫林嘉瑞，家有祥瑞，多好！”
“瑞什么瑞，土气！得叫林梓涵，一听就有文化！”
林耀听得头皮发麻，碗里的饭都快吃不下去了。他偷偷瞄了一眼何慧中，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小口喝着汤，仿佛那些讨论都与她无关。
这顿饭，林耀吃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挨到饭局结束，他看准他爸林继宗放下筷子，立刻凑了过去。
“爸，您来一下书房，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神神秘秘的，”顾兰香嘀咕了一句。
林继宗看了儿子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书房。
书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林耀没绕圈子，把何慧中的想法和决定，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彩礼、装修款，以及离婚那句狠话。
他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几套应对的话术。
没想到，林继宗听完后，却久久没有出声。他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书架前，拿起一本厚厚的词典，又缓缓放了回去。
“爸，您……”
林继宗转过身，表情很平静：“法学硕士说的话，逻辑上没毛病。”
林耀愣住了。
“人家姑娘说的都是事实，”林继宗继续道，“彩礼没要，是体谅我们。装修的钱，一分没少花，是情分。十月怀胎的苦，是她一个人在受。现在孩子跟她姓，她也承诺了，二胎跟我们姓林，堵死了我们想抱孙子的路了吗？没有。”
他看着自己瞠目结舌的儿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通透。
“你妈那边，还有你爷爷那头，是座山，不好翻。但道理是这个道理。这件事，我站理，不站姓。”
林耀的心，从嗓子眼“咚”的一声落回了胸腔，踏实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爸，那……”
“我来想办法说服你爷爷，”林继宗一摆手，打断了他，“至于你妈……她是这家里最难啃的骨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搞定。”
林耀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点头：“谢谢爸！谢谢您！”
林继宗哼了一声，嘴角却有了一丝笑意：“先别谢我。去吧，你媳妇还在外面等着你的捷报呢。”
林耀走出书房，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他穿过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何慧中。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有些落寞。
林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对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何慧中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顾兰香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笑呵呵地放在他们面前。
“你们父子俩说什么悄悄话呢？神神秘秘的。来，慧中，吃点橙子，补充维生素。”
她一屁股坐在林耀身边，亲热地问道：“儿子，跟你爸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想偷偷要赞助，给你媳妇买包了？”（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