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惊魂后,云汐行事愈发谨慎,白日里埋头做事,夜晚非必要绝不出房门半步,连去井台打水都要拉上春杏一起。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院里其他麻木顺从的宫女毫无二致,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死死压在心底,只在无人时,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才会泄露出一丝藏得很深的惊惶与思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杂役院里一位姓钱的老宫人病倒了。钱嬷嬷年纪大了,平日里负责看管浆洗完毕的衣物和分发些针头线脑,为人还算和善,偶尔会偷偷塞给云汐一块饴糖或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提醒,算是这冰冷环境中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前几日她还只是有些咳嗽,今晨却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还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和腹泻,不过半日功夫,人就眼见着萎靡了下去,躺在通铺上呻吟不止。
张嬷嬷皱着眉来看过一眼,嘴里嘟囔着“老了就是不中用,尽添麻烦”,只吩咐同屋的人照看着点,别让她死屋里太晦气,便甩手不管了。在这掖庭最底层,一条老迈宫人的性命,轻贱得不如一件完好宫装。
同屋的宫女们面上唏嘘,但各自都有繁重的活计,也只能在得空时喂点温水,其余便无能为力。云汐看着钱嬷嬷痛苦蜷缩的身影,想起父亲曾教导的“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仁心,虽知自身难保,终究还是生出几分不忍。
傍晚时分,负责送饭的小宦官将一份几乎没动过的、专给病号的白粥小菜原样端了回来,摇头道:“喂不进去,吐得更厉害了。”
张嬷嬷无法,只得骂骂咧咧地让人去太医署讨最便宜的清热散寒的成药丸子。药取回来,黑乎乎几颗,看着便知是最劣等的货色。张嬷嬷随手指派:“云汐,你手脚细些,去把药煎了,试试能不能给她灌下去。”
云汐低眉顺目地应了,接过那几颗药丸和一个小药罐,走到院角专用于煎茶熬药的小泥炉旁。她生了火,将药丸捣碎,倒入罐中加水慢慢熬煮。
很快,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混杂着柴火烟气,本是寻常。但随着药汁翻滚,气味逐渐浓郁,云汐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她自幼体弱,曾在父亲安排下读过几本医书药典,辨识过不少药材,对气味尤为敏感。这药丸熬煮出的苦味之下,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不和谐的、尖锐的辛涩之气,并非寻常清热散寒药材该有的味道。
心中起疑,她借着拨弄柴火的时机,用一根细柴棍悄悄挑起一点煎剩的药渣,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那丝异常的辛涩气味更加明显了,还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喉头微微发紧的刺激感。
绝不是治疗风寒呕吐的正经药材!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太医署抓错了药?还是……有人故意调换了药丸?
她不动声色地将柴棍丢进火里,看着那点药渣化为灰烬,继续低头看着药罐。罐中药汁翻滚,冒着灰绿色的泡沫,那异常的气味仿佛化作无形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该怎么办?
揭穿?她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宫女,凭什么质疑太医署发出的药?若真是有人故意下毒,她出声便是打草惊蛇,立刻会成为下一个被清除的目标。若不是,她便是无事生非,挑衅权威,同样没有好下场。
不管?眼睁睁看着钱嬷嬷可能被这不对症的、甚至可能是毒药的东西灌下去?
药煎好了,黑黢黢的一碗,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味。云汐用布垫着,将药碗端到屋里。几个宫女帮忙,勉强扶起虚软的钱嬷嬷,试图将药灌下去。
可药汁刚碰到嘴唇,钱嬷嬷便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呛咳和干呕,药汁大半都洒在了衣襟上,根本喂不进去。
“算了算了!没这个福气喝药,死活看她自己造化吧!”张嬷嬷闻声进来,见状不耐烦地挥手,让人把药碗拿走,“真是晦气!云汐,把药倒了,收拾干净!”
云汐低声道:“是。”她端起那碗几乎没减少的药,走到院外墙角水沟处,缓缓将药汁倾倒在地。深色的药液渗入泥土,留下一片污渍,那异常的气味久久不散。
她看着那片污渍,又回头望了望屋里钱嬷嬷微弱呻吟的方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冰冷的宫墙之内,原来不仅仅有刑场上的明刀明枪,更有这种悄无声息、可能藏在一次“偶然”风寒、一碗“寻常”汤药里的阴毒算计。
钱嬷嬷是得罪了谁?还是无意中撞破了什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针对她一个老宫人的?只是某种更庞大阴影的一次微不足道的显现?
她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她默默清洗着药罐和药碗,冰冷的水刺痛着她手上的冻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不安的、带着辛涩气的药味,如同鬼魅般缠绕不去。
又一个疑团,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