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牟大海的身影,如同滴入浓墨的清水,无声无息地溶解在鬼市这片光怪陆离的泥沼之中。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铜锈、劣质熏香与电子元件过载的焦糊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堕落气息。
交易的窃窃私语在扭曲的霓虹灯影下流淌,每一句话都像淬毒的暗器。他放慢呼吸,心跳与腕表秒针的微颤共振,指尖在布满油腻污垢的终端机键盘上无声敲击,每一个字符的输入,都像是在深渊边缘试探。历经无数次如履薄冰的周旋,在酒吧后巷,一条堆满废弃服务器残骸、散发着冷却液恶臭的逼仄甬道尽头,那扇伪装成老旧配电箱的铁门背后,归墟服务器的幽蓝冷光终于刺破伪装,如同沉睡巨兽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电子眼。*
情报,带着深渊的寒意与致命的诱惑,被他用最古老最无法追溯的方式,送了出去。他知道,这不是功劳簿,而是一张投向未知风暴的船票。
目的地,是关子沐的案头,亦或是地狱的入口。
2、
牟大海是多面谍,他既是关山曾经的司机,与政坛的那一群人称兄道弟;也是聂风云和严格的警方卧底,也是费青云在鬼市招揽的人才之一,甚至,在交警队开车的身份,也是鬼市帮他弄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反卧底警方。
这次归墟服务器的找着,给他性格里正义的那一面上了大分。
当那张承载着“归墟”坐标的字条,带着鬼市特有的潮湿与阴冷气息,悄然躺在关子沐光洁的桌面上时,它更像一张来自幽冥的催命符。
关子沐,这位素以机敏著称的幽灵猎手,一手创造了鬼市的大数据传奇:幽灵卫队。他的指尖刚触及那冰凉的纸角,心头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是猎物即将手到擒来的兴奋,还是风暴来临前不祥的预兆?这情报的路径过于“顺利”,顺利得如同精心铺设的流沙。一丝疑虑如毒蛇般缠绕上他的神经,但行动的指令已然下达,追索“归墟”的执念压倒了一切。他踏入了预设的棋局,踏入了一个以“真相”为诱饵的环环相扣的死亡陷阱。
“有人在追踪我们的服务器,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正好,我们的刀头好久没沾过人血了…”
红鼻子杀手组织的獠牙,在阴影中早已饥渴难耐,瞬间亮出锋刃。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屏幕上闪光的亮点吞没。
关子沐没有通知他的明面搭档祝一凡,他的每一步闪避都踩在刀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
死亡的低语,近在耳畔。
3、
就在关子沐的视野被绝望的猩红浸染,以为终点将至的刹那,一道身影撕裂了凝滞的杀机。
祝一帆,宛若划破漫长黑夜的第一缕破晓之光,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悍然切入战圈。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精准、迅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致命枪弹中杀出一道生路。
飞刀与子弹碰撞的铮鸣如同地狱的丧钟被强行打断,血珠飞溅,染红了他紧绷的侧脸,却浇不灭他眼中灼灼燃烧的守护之火。
他一把拽住几乎力竭的关子沐,“走!蠢货,你和那肖绰一般蠢,居然信那鬼市的信息!”低吼声穿透死亡的喧嚣。子弹的呼啸声在身后不甘地嘶鸣。
他们跌入一条更深的暗巷,红鼻头紧追不已,却不幸遇见了一队铁骑乌拉乌拉地开着警笛经过,只能收手,祝一凡和关子沐这才暂时甩脱了穷追不舍的死神阴影。
得到顾蓉蓉紧急消息,将铁骑引入这条道路的张明在远处长吁了一口气。
喘息未定,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惊魂甫定,目光碰撞,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立场与信念的无声交锋。
4、
关子沐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抹去嘴角的血渍,眼神复杂地看向祝一帆:“老祝…你为什么会出现?”
祝一帆的目光迎上,没有闪躲,只有坦荡的锐利:“道义所在,我们是搭档,你不该被送走,当成祭坛上的牺牲品。”
“牺牲?那要看值不值得。”关子沐嗤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与不甘,“‘归墟’的坐标就在眼前,那是藏着这座城市所有肮脏秘密的黑匣子。为了撬开它,粉身碎骨又如何?你有理想,心存正义,而我,只想为我的妻儿报仇。祭坛?不,那是战场!是证明我还不是行尸走肉的战场!”他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对“真相”不顾一切的渴望。
祝一帆沉默片刻,巷口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 “子沐,你即便报仇,杀了陷害你家人的那一群人,也只是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远没有揭开那硕大的冰山,真正的破局,是让对方穷途末路,永不能作恶,而不是只为点燃自己照亮一小块污秽之地的墓碑。”
关子沐身体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祝一帆继续道,语气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追求的那种结束,太飘渺,像烟雾,握不住,却足以压垮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子沐,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生我们养育我们的徒弟,那些活生生喘着气、会哭会笑的人,是我们的亲人、朋友、兄弟,爱人,他们面对的黑暗,才是真实的磐石。‘归墟’是罪恶的源头没错,可为了一个冰冷的服务器,把血肉之躯碾碎成通往它的铺路石,值得吗?”他向前一步,直视着关子沐动摇的眼神:“你说我是最后的理想主义,那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理想主义、真正的理想主义,不是在云端筑塔,而是在泥里种花。哪怕只开一朵,它对抗黑暗的方式,也是带来生机,而不是同归于尽的毁灭!活着,清醒地活着,守护能守护的,改变能改变的,这才是我们对抗这片混沌最坚实的锚点,也是我们…成为破局地图一部分的真正缘由。”
关子沐张了张嘴,想反驳,祝一帆那关于“飘渺之烟”与“磐石之重”的比喻,像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信念的核心。火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理想那华丽而虚幻的外壳,在祝一帆沉甸甸的现实质问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巷外的风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激战后的血腥。一场关于灵魂重量的交锋,在这短暂的喘息中,胜负未分,却已留下深深烙印。
“祝一凡,你丫的不当一个演说家,可惜了!”
“我的演说对象并不多!还讲究一个可行性。”祝一凡嘴角一歪道:“因为我是水瓶座,厌蠢!”
“老祝,我要加入你的网侠联盟。”关子沐很认真地伸出了手。
祝一凡点头:“那得通过我的考核!”
“什么考核?”
“CFM,沙漠灰地图单挑…”
“走!谁怕谁…”
5、
天行路12号六楼,交警大队办公室内。
关青禾指尖滑过卷宗冰冷的纸页,动作精密如校准过的仪器,在万籁俱寂中梳理着无形的秩序。一片阴影骤然覆压而下,瞬间割裂了稀薄的光线。
她猝然抬头,正撞进祝一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眼底,暗流汹涌,是她全然读不懂的渊薮。色倏然从她脸上褪尽。她几乎是弹身而起,椅腿在寂静中刮擦出刺耳的锐响。
她的目光如探针,细细梭巡过眼前男人略显松弛的轮廓线。关青禾的唇边,终于徐徐绽开一抹久违的、温柔至虚幻的笑意。那笑意恍如春日初融的薄冰,剔透晶莹,却丝丝沁着凛冽寒气:“稀客啊,老祝!你居然…还记得回来。”
面对这个自己动了心的女子,与关子沐鏖战一夜CFM的祝一帆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如冰冷的巨石,轰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两年来,他试图拆解眼前的女人:这笑容,是昔日傻白甜残存的幻影?还是她身后那间幽深密室、重重暗锁所投射出的冰冷伪装?她的锚点,究竟泊在哪个阵营的渡口?为什么这般美好的女子,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隔墙有耳,我们外面说。”关青禾的声音清冷,斩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她率先转身,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回响,一声声,敲打着空旷长廊压抑的寂静,向着尽头那片更深沉的阴影走去。
甫一站定,她便单刀直入,目光如探针直刺对方眼底:
“老祝,你和聂哥…见过了?”
“你一直都知道真相:聂风云没有死,”祝一帆默然颔首,并无遮掩:“所以,这八年,你们有联络。”他的视线锁着她侧脸的剪影,“他是你生活里始终驱不散的阴翳。那间单身公寓,其实是你为他留的永不熄灭的灯塔,是吗?”
“是!”
关青禾的回答斩钉截铁,毫无迂回,有违她一向的讨好型人格。
她的字句如冰锥,锐利地刺穿沉闷的空气。
祝一帆胸腔深处仿佛被那无形的冷冰锥狠狠扎了一下,沉沉下坠。然而出口的声音,却奇异地平如止水:“那么,青禾,我是什么?一个填补空白岁月的消遣玩偶?还是你们庞大棋局里,一枚从落子起就注定了…要送死的过河卒?”
“随你解读。”关青禾出门的那一刹那应该就想到了如何应答,她薄情的视线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穹,语气轻飘如一片坠落的羽毛。
“多问一句,”祝一帆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如果非要二选一,你指尖落下的那颗棋,从来…就不是我,对吧?”
沉默如铁壁,轰然筑起,冰冷地隔绝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尚存的暖意。
“青禾,你放心!”远去的祝一帆驻足,留下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而空旷,仿佛穿透了一层厚厚的时光之墙,“我们本就是无心插柳的偶然。就像当初踏入这片交警大院,亦非我坚定的选择。我就如同坠入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但是我比谁都清楚,对于这天行路而言,我终究…只是个过客。会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清晨,如同消散的雾气般,无声离去,不再归来,也…永不再搅扰你的世界。”
他回眸的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勘破宿命的释然,那释然却沉重得如同山峦。
6、
关青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向后拉开一个冰冷而精确的安全距离,往昔的亲昵荡然无存。
她忽然侧首,吸了吸鼻子,动作带着一种突兀的、近乎兽类的警觉与狐疑:“等一下,老祝,你身上…藏着股味道。”
“啥?”祝一帆心头猛地一沉。
“有点像…肖绰常用的那款COCO…”关青禾轻声细语,随即又像自嘲般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呵,我多虑了。这三天一见着她,就没听她嘴里蹦出你半个好字。她还说你的面相…”
“我的面相如何?招她惹她了?”祝一帆目光如炬,瞬间锁住她,一股被冒犯的戾气油然而生,“那个神婆又嚼了什么舌根?”
“她说你面带桃花劫煞,将来…”关青禾唇角微扬,眼底却寒潭无波,“怕是难逃死在女人肚皮之上的宿命。批判得够狠。不过,我不在意。绰绰就是这副性子,一眼断生死。第一眼被判了死刑,纵是九天神佛下凡,也难…入她法眼分毫。”
祝一帆内心OS:呵,你可拉倒吧。你可知就在几个小时前,在你的公寓,正是这位恶语相向的神婆将我强行占有?那狂野的气息此刻仿佛还黏附在皮肤纹理间,与这危险的COCO香气无声缠绕。
关青禾虽垂着眼睑,避开直视他的表情,大脑却如同超负荷运转的精密阵列,疯狂解析着他每一丝眼神,每一缕气息背后潜藏的密码。她深深叹息一声,那叹息裹挟着决堤般的疲惫:“其实,老祝,我和聂哥…早已是断线的风筝。在他心中,终究…唯那盘天下之局为重。”
祝一帆脑中瞬间闪过张明对聂风云那番圣徒与疯子结合体的剖白,忍不住追问,声音低沉:“青禾,在你心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比你好的人!”
闻言,祝一凡身体和面色同时又是一僵。
“吃醋了?”关青禾侧过脸,嘴角勾起一丝俏皮的弧度,眼中却无丝毫涟漪,“怎么?临阵磨枪,要探探敌方主帅的虚实深浅?”
已经说开了,祝一帆也就释然了,他也一本正经:“是!作为情敌,怎么地也要对上生死一掌的。我得掂量掂量他内力几何?会不会一掌把我给振飞出局。”
关青禾的目光飘向窗外更深的灰霾,声音带着穿透时光屏障的彻骨寒意:“他嚒…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当年追我如是;面对他那宏图事业更甚。这条铁律,早已融入他生命的血脉,刻骨铭心。”
这评价竟与张明的剖析如刀吻合,惊涛在祝一帆心头骤然掀起,一个压抑已久的问题冲口而出:“那么…我呢?在你心里,我又如何?”
关青禾倏然转身,目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脸上,清澈而复杂:“老祝,你就像惊涛骇浪中突然闯入的一叶孤舟。”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温度,“你逆流而上,劈开混沌。是一个孤勇者,让人忍不住为你悬心吊胆…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这片沉沦无助的汪洋里,你是唯一能让人抓住的、不会倾覆的锚点,也是焦点。这就是我,崔媛媛,或许还有更多人,目光总是不自觉被你牵引的原因。”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在你身上,有这浊世里…近乎绝迹的绝对安全感。”
“崔媛媛?”祝一帆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意外的名字,心脏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是,那束狂野恣意的罂粟花,”关青禾的语调微妙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你心田的某个角落,也占据着…不小的一方沃土,对吗?也许,她比我更加适合你。”
祝一帆点头,没有对上谎言。
崔媛媛,一个可怜又令人心悸的女人,她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深知,正如关青禾所言:她是罂粟,也是瞬息绚烂的野菊,刹那芳华,都与永恒无关。
见他有些愕然,关青禾忽然轻轻一笑,笑容里盛满了洞察世情的狡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是不是觉得她身世飘零如同断梗浮萍,激起了你胸膛里无处安放的…那种荒谬的救世父性?”她话锋陡然急转,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直刺祝一凡的灵魂深处:“其实…在那盘笼罩一切的巨大棋局里,她的位置,远比你天真想象的…要关键致命得多!”
7、
就在此刻,“轰隆!”一声,刺耳的手机铃声与天际炸裂的惊雷同时爆响。
狂暴的声浪瞬间撕裂凝滞的空气。关青禾闪电般接通,压低的声音绷紧如弦:“绰绰?!什么?你还在湖跺?!”
窗外,积蓄已久的洪荒之力终于倾泻。
暴雨如决堤的天河,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天罚般的鞭笞巨响,仿佛要将这污浊的尘世彻底涤荡、撕裂。
而在这座钢筋水泥丛林幽暗的腹地深处,无数被精心掩埋滋生于黑暗的秘密,如同嗅到血腥的贪婪毒蛇,在蛛网密布的城市血脉中疯狂游蹿、集结…它们蛰伏着,只待这场末世般的暴雨冲垮堤防,便会裹挟着积攒了太久的污秽与罪恶,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出地底,将那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早已被蛀空的权力堡垒…无情地啃噬、瓦解,最终轰然崩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