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雨,下得跟不要钱似的。
暮春的雨丝裹着沼泽地翻涌的腥气,在贫民窟的巷子里织成黏腻的网。林风背着半旧的桐木盒,靴底碾过巷底没脚踝的烂泥,黑浆顺着裤腿往下淌——活像他这三年在黑石城的日子,怎么蹭都蹭不干净的狼狈。
“张长老的灵米炖雪蛤,超时一息扣一块下品灵石,超时三息,这单白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木盒往怀里按得更紧。盒面上“聚灵楼加急”五个歪歪扭扭的字被雨水泡得发胀,边角还嵌着上个月送单时,被抢单的混混用刀划开的裂口。
南域的雨养毒不养人。巷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上,挂着具不知搁了几天的尸体,肿胀的手垂下来,指节上套着半个生锈的铜环,看着倒像哪个矿场的苦工。林风目不斜视地绕过去,靴底碾过一片不知是谁的碎骨,“咔嚓”一声轻响,在哗哗的雨声里格外清晰。
这是黑石城的规矩:要么踩着别人的骨头活,要么变成别人脚下的骨头。
“林风!”
粗嘎的吼声从身后炸响时,林风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他猛地转身,桐木盒横在胸前——标准的防御架势,三年里被抢了三十七次单,这点本能还是练得出来的。
五个身影堵在巷口,为首的虎子叼着根发黄的草茎,嘴角那道刀疤在雨里泛着白,看着就渗人。他手里那根铁棍沾着泥,一看就是刚从哪个泥潭里捞出来的,耍得呼呼作响。
“张长老的单子,”虎子吐出草茎,眼神跟巷子里饿疯了的野狗似的,“今天归老子了。”
“你抢错人了。”林风的声音有点发紧,不是怕,是急——离约定的时辰只剩两刻钟,绕路肯定超时,那可是五块下品灵石,够他啃十天灵米饼。
“抢的就是你这野狗。”虎子狞笑一声,铁棍带着破风的锐响砸过来,“三天前让你把城西那单让给我,偏不?现在知道疼了?”
林风的指节捏得发白。三天前他刚被矿场的王秃子克扣了工钱,城西那单灵食能换五个杂面馒头,他让不起。
“这单超时,我得饿三天。”他慢慢后退,后背抵上湿冷的土墙,墙皮被雨水泡得酥软,蹭了满背的泥,“换别的单,我让你。”
“饿死活该。”虎子挥了挥铁棍,冲身后的跟班使了个眼色,“给我抢!”
林风猛地矮身,桐木盒在头顶“嘭”地炸开。滚烫的雪蛤汤泼在脸上,烫得他眼冒金星,混着冰冷的雨水流进嘴里,又腥又腻。他听见自己的牙咬得咯咯响——那是张长老特意加了千年雪莲的汤,他这辈子都未必能喝上一口,却要被这群杂碎糟践。
“我靠!”
不知哪来的火气撞破喉咙,林风攥紧了藏在袖管里的东西——半截捡来的赤铜片,边缘被他在石板上磨了半个月,锋利得能划开皮肉。本来想攒着凑钱换把像样的匕首,现在看来,得提前派上用场了。
虎子的铁棍又扫过来,带着破风的锐响。林风忽然想起上个月送单,为了抄近道钻过三道巷子,脚步踏在积水里时,惊起的涟漪能映出三个影子。
“再快点……再快点……”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比念头先动了起来。
脚下的烂泥被踩得飞溅,他像道被风吹动的影子,猛地向左蹿出半步——虎子的铁棍擦着他的肋骨砸在土墙上,震落的泥块“啪”地糊了虎子一脸。
“残影?”虎子愣了愣,随即骂得更狠,“你他妈耍诈!”
林风没回话。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像背着空木盒时一样轻快。虎子的四个跟班扑过来,拳脚带着馊味的腥风,却总差那么一寸——他的眼前仿佛晃着七道影子,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直挺挺地迎着拳头冲上去。
“这是……”他忽然想起那块总被体温焐热的赤铜片,胸口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浑身发麻。
“快、诡、霸……”三个模糊的字钻进脑子里,像矿场工头催工的吼声,又像夜市摊主骂街的腔调,粗粝,却带着股子活劲。
虎子的铁棍再次砸来时,林风没躲。他攥着赤铜片的手猛地抬起,不是刺,不是砍,倒像扛钢筋时那样,借着腰腹的劲往前撞——
“噗嗤!”
赤铜片没入虎子的右肩,带出的血珠混着雨水溅在林风脸上。虎子惨叫着后退,撞在身后的跟班身上,铁棍“哐当”一声掉在泥里,溅起一片黑浆。
“你……”虎子指着他,眼里全是惊恐,那表情,跟看见矿洞塌方时的新手矿工似的。
林风喘着粗气,胸口的灼痛感越来越强,赤铜片像是要钻进肉里。他望着虎子流血的肩膀,突然想起第一次送单被抢时,自己蹲在巷口哭了半个时辰,那天的雨也这么大,只是那时他手里还没有能反击的东西。
“抢单可以,”他捡起地上的铁棍,掂量了一下,突然笑了,露出两排还算整齐的牙,“但得比我快。”
铁棍砸在虎子的胳膊上,脆响伴着惨叫。林风没停,又补了一棍在他膝盖上——三年来被抢的三十七单,被克扣的五十六块灵石,被打掉的两颗牙,好像都要在这一刻讨回来。他打得很有分寸,不致命,但足够疼,足够让这群瓜娃子记住疼。
“滚。”他甩了甩棍上的血,声音沙哑,“再让我看见你抢单,卸你另一条胳膊。”
五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口,留下满地狼藉。林风这才瘫坐在泥里,低头看向胸口——赤铜片不知何时嵌进了衣襟,表面的铜锈褪了些,露出里面细密的纹路,像某种他看不懂的符文,在雨里泛着微弱的光。
“妈的,超时了。”他猛地想起张长老的单子,挣扎着站起来。桐木盒已经碎了,灵米混着雪蛤散在泥里,被他踩得一塌糊涂,看着真心疼。
赶到聚灵楼时,张长老的脸比外面的雨还冷。“超时两刻钟,汤洒了,扣五块下品灵石。”他捻着山羊胡,眼神扫过林风淌血的额头,像在看一块不值钱的矿渣,“下次再这样,就别来接单了。”
林风没辩解。他摸了摸空荡荡的钱袋,里面本来有三块灵石,是昨天搬了一整天赤铜矿挣的,现在全成了泡影。
走出聚灵楼时,雨小了些。巷口摆旧物摊的老陈朝他招手,手里拿着块烤得焦香的肉干,油星子在油纸袋上洇出个圈。
“小伙子,伤着了?”老陈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来,垫垫肚子。”
林风没客气,接过来就咬。肉干的油汁溅在嘴角,带着点说不清的腥甜,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谢了陈叔。”
老陈的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的衣服被血浸得发黑,隐约能看见铜片的轮廓。“你怀里揣的啥?”
“捡的铜片,”林风扯了扯衣襟,露出个角,“想着磨尖了能防身。”
老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粗糙得像砂纸,在铜片的位置碰了碰。林风感觉胸口的灼痛又涌上来,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铜片里钻出来,带着股子蛮劲。
“这不是普通铜片。”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城西赤铜矿工地,王秃子今早捡了块差不多的,你去问问。”
林风愣住了。王秃子是工地的监工,出了名的贪财,上个月还克扣了他半车铜锭的工钱,想起那家伙就来气。
“找他干嘛?”
“两块拼起来,”老陈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或许能换个新外卖箱,还能多买两斤灵米。”
林风按了按胸口的铜片,那里的灼痛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催他。他想起虎子流血的肩膀,想起张长老冰冷的脸,想起巷子里那具挂着的尸体——再像野狗一样活着,迟早会变成那副模样。
黑石城的雨还在下,瘴气裹着血腥味,在巷子里慢慢弥漫。林风把剩下的肉干塞进嘴里,转身朝城西走去,靴底碾过积水,溅起一路水花。
路过贫民窟的垃圾堆时,他捡起块缺角的铜镜。镜面蒙着灰,照出张带血的脸,眉骨很高,眼神像淬了瘴气的刀子,透着股狠劲。
“长得还行,”他用袖子擦了擦镜面,咧嘴笑了,“砍人应该挺帅。”
城西的方向,赤铜矿工地的灯火在雨里晃得厉害,像王秃子那双总盯着铜板的绿豆眼。林风攥紧怀里的赤铜片,突然觉得那灼痛里藏着点别的东西——不是烫,是像心跳一样的震颤。他低头,借着远处矿灯的光瞥了一眼,衣襟下的纹路亮了亮,隐约凑成两个字:
“遗迹。”
而此时的赤铜矿工地,王秃子正蹲在废料堆旁,用指甲抠着块铜片上的锈迹,嘴里骂骂咧咧:“这破铜片子,看着倒像个老物件……明儿找个懂行的问问,说不定能换壶好酒。”他没注意到,指尖的铜片突然发烫,与远处林风怀里的那块隔着雨幕轻轻共鸣,发出只有虫鸣般细微的嗡响。
矿洞深处,一道被遗忘的裂缝随着这共鸣“咔”地裂宽半寸,渗出的寒气里,混着铁器摩擦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