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肆虐屠杀

    山风卷着血腥味飘上来时,李骁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死死抓住身边的岩石,指甲抠进了石缝里的冻土。

    山下那路已经变成了屠宰场,二十多名金军骑兵正在人群里来回冲杀,就像饿狼冲进了羊群,肆意屠杀。

    “那是……那是王家庄的人!”耿固的声音变得尖利,他指着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穿蓝布袄的那个!我上月还去她家吃过饭!”

    李全武一把按住想要站起来的耿固:“别出声!”老仆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扣住耿固的肩膀。

    李骁看见老人手背上青筋暴起,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却平静得可怕。

    “畜生……”石勇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骁感觉喉咙发紧。

    他见过死人,在汴京街头见过被斩首的江洋大盗,在边关集市见过病死的牲口贩子。但眼前这种赤裸裸的虐杀,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杀的畜生啊……”弟弟石猛泪水纵横,手中的猎弓拉满又松开。

    以他的箭术,若是偷袭得当,至少能干掉一个金兵,但那就意味着暴露位置,所有人都会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所处的位置还算隐蔽,但难保不会被金兵的巡逻队发现。

    十匹契丹马太显眼了,女真人对战马的嗅觉非常灵敏,毕竟他们干的就是为契丹人养马的营生。

    “走!”李骁弯着腰,声音冷得像冰,“去山洞!”

    “现在?”耿固一愣,“山下……”

    “再晚就来不及了!”李骁的眼睛红得吓人,“金狗杀够了百姓,听着动静就该进山搜了!”

    他看了一眼那十匹焦躁不安的契丹马,又看了一眼山下那片炼狱:“得去报信,让后方的城池赶紧加紧防御。”

    石勇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朴刀:“李兄说得对!留着命,才能报仇!”

    李全武最后看了一眼山下,把那根枣木拐杖攥得更紧了。拐杖里的短刀,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在木头里微微发烫。

    一行人牵着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更深的山林。

    身后的哭喊声、笑声、马蹄声还在继续,像一条毒蛇,缠在每个人的心上。

    耿固一边走一边念叨:“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李骁没说话,只是脚步越来越快。

    山风骤然变大,卷着雪花和血腥味掠过尸横遍野的山路。远处,又一阵号角声隐约传来,这次比之前更近,也更密集。

    ……

    山洞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五张凝重的脸。

    铁锅里的热水将干饼浸泡得热乎,李骁把干饼掰成两半,递给老仆一半,自己却没胃口吃。

    洞外的风卷着雪粒子,呜呜地像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耿固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饼捏得稀烂:“你们说……忻州能守住吗?”

    没人答话。

    哥哥石勇蹲在火堆旁,用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划出的沟壑歪歪扭扭,倒像地图上的山川。

    石猛盯着洞外的黑暗,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雁门关都破了,那可是连辽人打了几十年都没啃下来的硬骨头,现在说忻州能守住,谁信?

    李全武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炸开,他叹了口气:“古人说河东路是‘表里山河’,外面是山,里面是河,山河杂间,天生就是挡刀子的地方。可这刀子真捅进来了……”

    他没说下去,只是摸了摸腰间的短刀。

    李骁开口:“耿固,你说你走遍河东路,知道这地形到底咋回事?”

    耿固愣了愣,抹了把脸,带着哭腔讲起来:“咱这地方,就像个大口袋,北边是口子,南边扎着底。北边那圈山,恒山、雁门山,就像口袋的绳,雁门关就是那绳结,现在绳结断了。”

    他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大圈,“东西两边是高墙,东边是太行山,陡得跟斧劈似的,就几个口子能过人,井陉关、飞狐陉啥的,都是嗓子眼大的道;

    西边是吕梁山,山高林密,黄河绕着山脚流,金狗想从那边绕,得会飞才行。”

    “中间呢?”李骁追问。

    “中间是平川,”

    石勇接过话头,他常年在汾河谷地赶马,熟得很。“从代州往南,滹沱河一路淌到忻州,再往南就是汾河,顺着河走,马跑三天就能到太原。

    那片谷地沃得很,麦子长得比别处高,可打起仗来……”

    他往地上啐了口,“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草原的骑兵最爱这种地。”

    “我当年在太原府当兵时,见过官府的布防图。咱河东路的防线,就像干饼,一层叠一层。最外头是‘外三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这是第一道牙;

    雁门关里头是代州,代州往南是忻州,忻州再往南是石岭关,这三道是第二道牙;最后就是太原府,那是嘴里的舌头,没了它,整个河东路就成了漏风的嘴。”

    耿固连忙点头:“对对!我表舅在忻州衙役房当差,说忻州往北有阳武寨、云内寨,都是石头砌的堡垒,寨子里有弓弩手,还有滚木礌石,当年辽人想过滹沱河,就在阳武寨被打回去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希望,声音稍稳了些,“还有楼板寨、徙合寨,都在山道上,金狗就算过了雁门关,想过这些寨子,也得掉层皮!”

    弟弟石猛却没那么乐观:“可雁门关都破了……那些寨子的兵,能比雁门关的守军厉害?”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洞里又安静下来。李骁盯着地上的树枝地图,忽然指着“忻州”的位置:“耿固,你说忻州能挡住,凭啥?”

    “凭地形!”耿固急道,“忻州北边是忻口,那地方两边是山,中间就一条道,金狗的骑兵再多,到了那儿也得排成一队过!我军要是在山上设埋伏,往下扔石头射箭,金狗插翅也飞不过去!”

    他又指着石岭关,“就算忻口守不住,石岭关也能挡!那关在忻州和太原中间,两边是悬崖,就一个窄窄的关口,关楼上架着床子弩,能射穿三层甲,当年太宗皇帝打北汉,先攻石岭关攻了三个月都没攻下来!”

    李全武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关隘再险,也得有人守。刚才那队溃兵,看盔甲是禁军,连禁军都跑成那样……”

    “那是他们没骨气!”

    石勇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树枝啪地断了,“咱河东路的兵不一样!太原府的驻泊军、汾州的兵,哪个不是河东的好男儿?还有那些乡兵,都是山里长大的猎户,拉弓射箭比吃饭还熟练,金狗想过他们那关,得用命填!”

    话虽如此,可没人能真正松口气。耿固想起自己太原城外的家,爹娘还在田里种着冬麦,妹妹刚学会纺线,要是金狗真杀到太原,那土墙木房根本挡不住。

    他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可别破啊……石岭关可千万别破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己都没了底气。洞外的风更紧了,像是有无数匹战马正在雪地里奔驰,蹄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骁结合一路的见闻,对河东地形有了大概的印象。

    把最后一块柴扔进火里,火光渐渐暗下去:“别想了,明天赶路时,见了村子就喊,让他们往山里躲,往关隘附近躲。关隘再险,也得有人帮忙送粮送水;乡兵再多,也得有百姓帮着探路。”

    他看了一眼那十匹战马,“这些马,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耿固抬头看他,眼睛里有了点光:“李东家,你是说……咱们不光自己跑,还能帮人?”

    “不然呢?”李骁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总不能看着金狗把这‘表里山河’变成屠宰场。”

    火堆彻底灭了,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

    洞外的雪还在下,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洞口,发出沙沙的响。

    五人挤在一起取暖,没人再说话,可心里都在念叨着那些关隘的名字,忻口、石岭关、太原城……现在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忻口已经燃起了烽火,石岭关的守军正在连夜加固工事,太原城里的张孝纯正召集将领,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关隘,一字一句地说:“死守,哪怕剩一个人,也得守住!”

    可这些,山洞里的五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能在黑暗中祈祷,祈祷那些关隘能像祖辈说的那样坚固,祈祷那些守军能比刚才的溃兵更有骨气,祈祷这“表里山河”,真能挡住那饿狼似的金狗。

    天快亮时,李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又见到了雁门关下的惨状,那些狂笑的金狗、奔跑的百姓、断裂的尸体……他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后背。

    洞外的风似乎小了些。

    “该走了。”李全武已经起身,正在给马喂豆子,“天亮前赶到东侧山道,能多走些路。”

    耿固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拿起地上的树枝地图,小心翼翼地用雪盖住:“走吧,去提醒百姓……忻州一定能守住的,一定能。”

    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

    五人牵着马,悄无声息地走出山洞,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照亮了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那是河东路的脊梁,此刻正沉默地矗立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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