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虎经验老到,眼角余光瞥见王明远步履蹒跚、脸色发白,便知道这读书郎撑不住了。
他勒住马缰,走到领头的货主——一个穿着绸布短褂、面相精明的中年商人身边,低声交谈了几句,又指了指王明远。
那商人看了看王明远那副艰难的样子,又瞄了眼旁边背着山一样的行李却依旧腰板挺直的王大牛,大概觉得这兄弟俩有点意思,便爽快地挥了挥手。
“王兄弟,让三郎到最后一辆骡车上挤挤吧!那车装的是些山蘑菇,轻省,不怕压!”钱大虎高声招呼道。
王明远脸一红,有些难为情,但在大哥不由分说的推搡下,还是被扶上了最后一辆骡车。
车上确实堆满了鼓囊囊的麻袋,散发着浓郁的菌菇香味。
他找了个相对平整的角落坐下,终于松了口气,不用走路了!
可没过一个时辰,这坐车就变成了酷刑。
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那点饼子直往上顶。
他不得不死死抓住车栏,指节都攥得发白。再看旁边几个同行的行商,早已习以为常,靠着货包昏昏欲睡。
徒步走在车旁的大哥王大牛,背着那副惊人的藤框,步伐却始终沉稳有力,呼吸匀长,甚至还有余力时不时看顾一下车上的弟弟。
反观王明远自己,空着手坐车,却被颠得脸色发白,额角冒汗。
这强烈的对比让他脸上发烫,心里更涌起一股斗志,以后看来还是得好好的锻炼身体,不然以后那么多考试没有一副好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扛过去?
天色擦黑,钱大虎终于下令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山神庙前扎营过夜。
破庙门窗破败,神像也蒙尘倒塌,但好歹有几堵墙能挡风。
众人七手八脚地清理出一块地方,点燃篝火,各自拿出冷硬的干粮就着凉水啃起来。赶了一天路,人人都疲惫不堪。
就在这时,王大牛开始了令众人叹为观止的“表演”。
只见他卸下那座小山般的行李,麻利的掏出一堆东西。
先是在找了个避风的墙角,铺开一大块厚实防水的毡毯,接着又拿出一层厚厚的褥子铺上,最后抖开一床暄软的大棉被。一个温暖的“窝”瞬间成型。
然后,又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取下那口被王明远嫌弃一路的大铁锅,到庙外小溪打了满满一锅水回来,架到篝火上。又从周围找了几根干柴,熟练地添进火堆。
水很快烧开,王大牛抓了几大把糙米丢进去,用长木勺搅动着。
接着,他打开那个粗陶大缸的盖子,拿出几块油纸包着的熏得红亮的腊肉,切成小丁,又抓了一把晒干的野菜,一股脑倒进锅里。
不多时,浓郁的米香混合着腊肉的咸鲜和野菜的清香就在破庙里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所有人手中干粮的味道。
一锅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肉粥出锅了!
庙里顿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白天众人还只是惊讶于王大牛的力气,此刻看着他变戏法似的弄出这么一锅热乎吃食,眼神里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和羡慕。
手里的冷饼子、硬窝头,瞬间变得难以下咽。
王大牛憨厚地笑了笑,拿出几个厚实的木碗。
他先给眼巴巴看着的钱大虎和那位精明的货商各盛了满满一碗,又给几个靠得近、眼神渴望的镖师也分了些。
“都尝尝,自家做的,没啥好东西,暖暖身子。”他声音不大,却透着真诚。
“哎呦!王兄弟,这……这怎么好意思!”
钱大虎嘴上说着,手却很诚实地接过了碗,那扑鼻的香味实在无法拒绝。
“多谢王大哥!”
“太香了!多谢多谢!”
众人纷纷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热粥下肚,驱散了寒意,缓解了些许疲惫。
王明远也捧着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浓稠的粥滑过喉咙,暖意直达四肢百骸。再就着大哥顺手在火堆边烤热的饼子,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这顿晚饭简直堪称奢侈的享受。
给众人分完后,锅里还剩了小半锅粥。
王大牛则直接用大铁勺舀着,就着手里那个脸盆大的硬面锅盔,唏哩呼噜,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那豪迈的吃相和惊人的速度,再次让庙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王明远早已习惯,只是默默移开视线。
更让人眼红的还在后面。
吃完饭,王大牛垫了块厚抹布,端着大铁锅去溪边刷洗干净,又打了满满一锅清水回来烧上。
等水烧得温热,他又拿出了藤篮旁边那个厚实的木盆!他将热水兑好,试了试温度,端到王明远面前。
“来,三郎,泡泡脚,解乏。走了一天路,泡泡舒服。”
王大牛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破庙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一道道目光聚焦在那个冒着热气的木盆和王明远尴尬的脸上。
羡慕?不,那已经是仰望了!
王明远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这待遇也太招摇了!他赶紧推拒:
“大哥,不用不用,我随便擦擦就行……”
“泡泡好,你身子骨不比我们这些粗人,泡泡晚上睡得踏实。”
王大牛不由分说,把他按坐在铺盖上,脱了鞋袜。
当王明远那双上午磨出好几个水泡、微微红肿的脚浸入温热的水中时,他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热水包裹着酸胀的脚踝,那感觉,简直是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他能清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羡慕眼光。
货商和几个镖师在王大牛的再三邀请下,终究没好意思也来泡——晚上吃了人家的热饭已经是天大的人情,再一起泡脚?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王明远泡完脚,浑身舒坦地窝进那床暄软厚实、带着阳光和皂角香味的大棉被里。
身下是厚厚的褥子和毡毯隔绝了地面的阴冷湿气。
环顾四周,其他人大多席地而卧,最多在身下铺点干草或薄毡子。
强烈的对比让他既感到一丝不合群的尴尬,又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包裹。
他悄悄把脸埋进带着家里味道的被子里,眼眶有些发热。
王大牛则裹着另一床厚实的旧棉被,靠在弟弟旁边的墙根下,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次日天不亮,镖队再次启程。有了头天的经历,众人对王家兄弟这“豪华”行囊的震惊已经逐渐麻木,只剩下纯粹的羡慕和感慨——原来赶路还能这么舒服!
前提是,你得有个能背山、心细如发、还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往你身上堆的大哥。
旅途重复着昨日的枯燥与颠簸。
王明远依旧坐在那辆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王大牛依旧背着山,步履沉稳地跟在车队旁。
终于在第三日,当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时,走在车队前面的镖师忽然指着远方兴奋地大喊起来:“头儿!快看!县城!看见城墙了!”
王明远猛地从昏昏欲睡中被惊醒,挣扎着在颠簸的车上坐起身,极目远眺。
果然!在暮色苍茫的地平线上,一道蜿蜒起伏、青灰色城墙轮廓,清晰地矗立在那里!
城墙上隐约可见的雉堞,城门口依稀的人流,都无声地宣告着目的地就在前方!
钱大虎精神一振,声音洪亮地催促道:“都打起精神!加快脚程!天黑前必须进城找地方落脚!快!”
骡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加快了步伐。
车轮滚滚,朝着前方县城疾驰而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