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水村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里。
王金宝已经穿戴整齐,揣着怀里那封还带着府城驿站火漆印的信,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通往赵氏蒙学的土路。
他脚步飞快,心里头揣着一团火,烧得他黝黑的脸膛都泛着红光。
推开蒙学那扇熟悉的院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堂屋中间的赵夫子。
“夫子!夫子!”王金宝人还没到跟前,大嗓门就先喊开了,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赵夫子闻声抬头,看到是王金宝,脸上带着惯有的沉静:“金宝兄?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王金宝几步跨到跟前,也顾不上客套,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封厚厚的信,双手递过去,手指头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夫子!三郎……三郎的信!府试放榜了!”
赵夫子接过信,拿出信纸。
他看得不快,目光一行行扫过,当看到“府试甲等第一”、“案首”那几个字时,捏着信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嘴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张清瘦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舒展开来,又迅速归于平静。
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沉甸甸的欣慰。
“好……好孩子。”
赵夫子将信纸仔细折好,递还给王金宝,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
“明远这孩子,心性坚韧,天资颖悟,能有今日,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案首……实至名归。”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这条路,他算是真正踏稳了第一步。后面的院试,乃至乡试、会试……路还长,望他戒骄戒躁,莫负了这份天赋。”
王金宝听着夫子的话,只觉得比自己吃了蜜还甜,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是是是!夫子说得对!都是夫子教得好!”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后,赵夫子望着王金宝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起身也准备去学舍上课了,不过脚步却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
百里之外的长安城,梧桐里小院。
王明远推开院门,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府学。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深吸一口,刚迈出一步,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巷子口,几个早起倒夜香、或是准备出门买菜的大婶大妈正聚在一起,脑袋凑得极近,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出来,那声音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戛然而止。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带着探究、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王明远脚步没停,只是顺着她们的目光淡淡地回望了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那几个正偷瞄他的妇人心里猛地一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手里的篮子或簸箕,再不敢与他对视。
王明远心里门儿清。
自打前日他考中童生案首的消息传回这条巷子,关于他们哥俩的闲言碎语就没消停过。
尤其是隔壁那个马婶子,那张嘴简直像开了闸的洪水,什么“黑熊精”、“饭桶”、“力气大得吓死人”之类的词儿就没断过。
大哥王大牛气得不行,好几次撸袖子就要冲过去砸门,都被他死死拦住了。
“哥,算了。”王明远当时是这么劝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咱管不着。咱们就住这两个多月,考完院试就走了。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闹大了惹上官司,耽误读书考试,不值当。”
王大牛当时虽然气得直喘粗气,拳头捏得咯咯响,但看着弟弟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那股邪火压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应了句:“行,听你的!便宜那帮长舌妇了!”
谁知他刚走出巷子没多久,身后那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又死灰复燃,而且风向突变,变得更加恶毒。
“……啧啧,瞧见没?就是那个小白脸!看着斯斯文文的,谁知道……”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怕啥?他还能吃了咱们?我昨儿听马婶子说了,他哥那黑熊精,天天给他喂好东西!”
“啥好东西?”
“还能是啥?人骨头熬的汤呗!吸人精气神的!不然他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咋能考中案首?邪门着呢!”
“哎呦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这也太吓人了!怪不得……”
“就是!我就说嘛,看着就不像好人!该找个道士来收了他们!”
污言秽语像毒蛇的信子,钻进了刚准备出门的王大牛的耳朵。
他们身后的梧桐小院的院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王大牛魁梧如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要去东市肉铺帮工,刚收拾利索准备出门,手里还拎着个装工具的粗布袋子。
那些恶毒的议论,一字不落,全灌进了他耳朵里。
说他?他王大牛皮糙肉厚,忍忍也就罢了!
说他弟弟王明远?说他家三郎是吸人精气的妖怪?还喂人骨头汤?!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王大牛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都气得有点发红。
昨晚弟弟劝他的话还在耳边,可此刻全被这滔天的怒火烧成了灰烬!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整条巷子都嗡嗡作响!
那几个嚼舌根的妇人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篮子簸箕差点掉地上。
只见王大牛双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跳,那张黝黑的脸因为暴怒而显得有些狰狞。
他猛地将手里的工具袋往地上摔,右手闪电般往腰间一摸——寒光一闪!
他那把吃饭的家伙,刃口磨得雪亮、平日里用来分解大骨头的厚背杀猪刀,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敢嚼我家三郎的舌根?!老子剁了你们!”
王大牛怒吼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黑熊,提着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迈开大步就朝着那几个吓傻了的妇人冲了过去!
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砸在地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妈呀——!”
“杀人啦——!”
“救命啊!黑熊精发疯啦——!”
那几个妇人哪见过这阵仗?
平日里嚼舌根不过是图个嘴快活,哪想到这黑塔似的汉子真敢动刀子?
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屁滚尿流,有的腿软得直接瘫坐在地,有的连滚带爬想跑,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王大牛几步就冲到了她们刚才聚集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张供街坊邻居偶尔歇脚、下棋用的老旧木桌。
桌子是用几块厚实的木板拼成的,看着颇为结实。
王大牛看都没看那几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妇人,他满腔的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
只见他双眼赤红,猛地抡起右臂,那柄厚背杀猪刀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恶风,狠狠地朝着那张木桌劈了下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那厚实的木桌,在锋利的刀刃和恐怖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
刀光一闪而过,整张桌子应声从中间裂开!
断口处木茬森然,巨大的冲击力让裂成两半的桌子轰然倒塌,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巷子里所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断成两截的桌子和王大牛手中那把还在微微颤动的杀猪刀。
那几个嚼舌根的妇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瘫在地上筛糠似的抖,连哭嚎都忘了。
王大牛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猛兽般的眼睛,挨个扫过那几个瘫软在地的妇人,最后定格在脸色煞白、抖得最厉害的马婶子身上。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心上:
“都给老子听好了!”
“我王大牛,是个粗人,不懂啥大道理!”
“但谁要是再敢嚼我弟弟王明远一句闲话……”
他猛地抬起手,那柄还沾着木屑的杀猪刀,刀尖直指地上那两截破木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这桌子,就是下场!”
“下次这刀,砍的就不是木头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巷子里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暴力威胁和那骇人的眼神震慑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王大牛说完,也不再看那些吓得快尿裤子的妇人,弯腰捡起自己的工具袋,把杀猪刀往腰后一别,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走。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咚咚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围观者的心尖上,直到那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敢大口喘气。
那几个妇人连滚带爬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连地上的东西都顾不上捡,头也不回地往家跑,生怕慢了一步那杀神又折返回来。
其他人也纷纷缩回脑袋,紧紧关上了门窗。
自打这天起,梧桐里这条巷子,彻底清净了。
关于王家兄弟俩的任何消息,都成了绝对的禁忌。
再没人敢在背后议论半句,甚至连路过他们那小院门口,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低着头匆匆而过。(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