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宝和赵氏对视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傻小子!犟驴脾气又犯了!这是怕拖累家里啊!
王大牛急得直搓手,想开口又不知道说啥。
王明远心里又酸又涩,二哥的心思,他懂。
程老国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和探究。
他并未动怒,只是静静看着王二牛。
就在这时,钱彩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性子烈,又是最知王二牛心思的,眼看丈夫要把天大的机缘往外推,还是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急得眼圈都红了。
她对着老国公急声道:“国公爷!您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浑说的!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从军!就是梦想当大将军!他屋里头以前藏着的木刀木枪,都是他小时候自个儿偷偷削的!晚上说梦话都在喊‘冲啊杀啊’!他这是……他这是放心不下家里!怕他走了,家里没个顶事的!国公爷,您……”
“彩凤!”王二牛猛地抬头,低吼一声,想制止妻子。
但王金宝已经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家之主的沉稳和决断:“二牛!”
王二牛看向父亲。
王金宝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二儿子,缓缓道:
“家里人都不是瞎子。
你小时候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比划那些把式,你娘给你缝了多少次扯破的裤裆?
还有梦里都不忘了比划那些把式,被子蹬掉,哪次不是你娘半夜去给你掖上的?
后来长大点在家舞刀弄棒,摔坏了的那些木刀木剑哪次不是你爹我,悄悄给你削新的换上,你个憨货没有看出来?
你跟村里那帮大孩子打架,鼻青脸肿地回来,说是摔的,你当家里人看不出来?
那些孩子后来都拜你当“将军”,听你的话是为啥,都是你大哥偷偷去揍服的!
就连虎妞,都知道你梦里喊的那些!”
赵氏也抹着眼角接口:“傻小子……爹娘都知道……知道你稀罕那个……就是以前咱家没那条件,也不敢想……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王明远也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二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我不去长安书院了,要去岳麓书院,那边是需要住宿在学院苦读的,不让陪同,大哥送我到地方便会回来。
我的前程是我的,你的抱负是你的,咱们兄弟俩,不该谁为谁牺牲。
这个家,是咱们大家的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担子。”
王大牛重重一拍胸脯,声音嗡嗡的:
“二牛!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天塌下来,哥先顶着!
哥保证不让爹娘和弟妹受委屈!
而且赡养父母本就是我这个长子该做的,你可不能跟我抢!
何况我嘴笨,出去闯荡也闯荡不明白,你练了那么多年武,就该出去好好闯荡一番。
我就在家种地,杀猪,照顾爹娘就行……”
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砸在王二牛的心坎上。
原来……他们都知道。
原来他的那些小心思,从来都没瞒过这些至亲之人。
原来他们不是不支持,只是以前没办法,现在……是在用最朴实的方式,推着他去追梦。
王二牛死死咬着牙,低着头,肩膀却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个能单手扛猪、面对猛虎都不怵的汉子,此刻却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程老国公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这王家人……和他认知里的所有家族都不一样,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最纯粹的支持和守护。
终于,王二牛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不再看家人,而是转向程老国公,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着低吼道:
“国公爷!……我愿意!”
“我愿意跟您去从军!我不怕死!我一定好好干!不给您丢人!不给我老王家丢人!”
说完,他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对着程老国公,“哐哐哐”就是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地面都仿佛震了三震。
老国公眼中精光一闪,竟亲自起身,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起:“好!好汉子!老夫果然没看错人!起来!”
事情就此定下,屋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凝重变得活跃起来。
当晚,王家拿出了看家本领。
好几个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大肘子,好几大碟切得薄厚均匀、酱色浓郁的卤肉,一大盆炖得烂乎的卤猪蹄,还有几样清炒时蔬,并一大筐新烙的、焦香的白面饼子,把堂屋那张旧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程老国公坐在上首,吃得极为畅快。
他并非没见过山珍海味,但王家人这豪放不做作的吃法,席间互相夹菜、说说笑笑的温馨氛围,却让他胃口大开,比在那些规矩繁多的宴席上吃得香甜百倍,兴头上还和王金宝碰了几杯王家自酿的、口感有些苦涩的土酒。
“王老弟,你这酒……啧,有劲道!够味!像咱边军喝的烧刀子!哈哈哈!”老国公朗声笑道。
王金宝见国公爷喜欢,更是高兴:“国公爷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自家酿的,没啥讲究,就是粮食味儿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老国公的话渐渐少了,眼神也有些飘忽。
他望着眼前王家人围坐一桌、笑语喧哗的景象,看着王二牛那憨直认真的侧脸……
恍惚间,那张脸似乎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同样憨直、同样为了家国毫不犹豫奔赴沙场、最终却马革裹尸还的三儿子的脸庞,重叠在了一起。
傻蛋啊……爹的小傻蛋啊……
也不知道你去了那边身上还疼不疼……
爹见到你尸体那天,爹感觉我的傻蛋应该好疼啊,浑身都是伤,爹让军医缝都缝不过来……
一点都不像你大哥和二哥,走的那般果决,让爹连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道你去那边,有没有碰到你大哥和你二哥……
替爹说下,爹想他们了,也想我的傻蛋了……
没事的,爹也快去陪你们了……
…………
对了爹遇到了个跟你很像的一个憨蛋,呵呵,爹以后就叫他憨蛋……
酒意上涌,心底那份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悲痛和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堤防。
老人威严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看惯了生死、深邃如渊的眼眸,却在灯火映照下,悄无声息地湿润了。
一滴浑浊的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深深的皱纹里,消失不见。
坐在他斜对面的小猪妞一直偷偷瞧着这个看起来很凶但又很和气的“国公爷爷”,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水光。
她轻轻拉了拉旁边王明远的衣角,把小嘴凑到他耳边,用气声、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疑惑,悄悄说:
“三叔三叔……你看,国公爷爷的眼睛……尿尿了诶……”
王明远心中一凛,顺着望去,看到老国公那极力抑制却依旧流露出的一丝哀恸,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猪妞的头,低声道:“嗯,爷爷是想家人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