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条描述后,都跟着一串数字,是交易的价格,数目之大,远超寻常人家的想象。
而在每一笔交易的末尾,付款方一栏都写着同一个代号——“青蚨”。
苏慕昭指尖微紧,灵识透过纸燕,将这些条目一一记在心里。
册页往后翻,除了这些“货物”交易,还有几页记录着银钱往来,数额同样巨大,收款方多是些地方小吏的名字,想来是赵文德用来打通关节的。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都足够让赵文德身败名裂,更何况是这满满一室的罪证。
密室内的账册旁,还随意放着一叠文书。
那些纸张多是粗制麻纸,边缘磨得发皱,边角处有几处残破,却被人用细麻绳捆着,叠得齐齐整整,显是常被取出来翻看、整理。
苏慕昭操控纸燕缓缓靠近,灵识附着其上,文书上的字迹清晰映入感知。
目光扫过第一页,她指尖凝聚的灵力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只见,其中,芸娘的名字在最显眼处,紧接着是小翠的。
白纸黑字,一笔一划都格外清晰,落在眼里,让人心头莫名一沉。
文书末尾按着两枚鲜红的手印,指节纹路依稀可见,边缘因按得用力晕开些许,将周遭字迹染得模糊。
那是她们“自愿卖身”的契约,写着“愿入暗香苑为奴,生死听凭主家处置”的话,字句间尽是刻意的谦卑,读来满是被迫的无奈,只觉荒谬又堵心。
她操控纸燕轻轻啄动,将文书翻过去。
后面是几份“身亡证明”,用的是县衙公文纸,以官话写着芸娘与小翠的死讯——
芸娘是“失足落水,尸身已寻获”,
小翠是“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每份证明末尾都盖着县衙的朱红官印,印泥色泽尚新,边缘清晰,显然是新近所盖,为的是让这些伪造文书看着更具效力,好将人命的消失彻底掩盖。
压在文书最下方的是个巴掌大小的木匣,杉木所制,表面未多打磨,带着粗糙木纹,挂着把小巧铜锁,锁芯已有些生锈。
纸燕由符纸所化,遇物可穿,径直穿透木匣壁板进入其中。
匣内无金银珠宝,底部铺着一层软布,上面整齐码着十几封密信。
信封为素色,未写寄收信人姓名,只在封口处用墨笔淡淡画着“蚨”字。
不用看内容,苏慕昭也能猜到,这些是赵文德与那位代号“青蚨”之人的往来书信。
她操控纸燕用喙挑开封口,展开其中一封信。
信纸是上好宣纸,字迹圆润,内容却极其不堪:
“贵人近来喜好姿容艳丽、性情刚烈者,望赵兄费心寻觅,若能得一二,必有重谢。”
“此批贡品甚合心意,尾款已着人送至先前约定之处,望赵兄按往日规矩,按期上贡。”
“前日送来之女颇有微词,恐在苑中生事端,已按旧法处理干净。”
“赵兄务必将后续手尾收拾妥当,莫留半分隐患,以免牵连贵人。”
一封封看下去,字句间满是将人视作器物的轻贱,毫无对生命的敬畏。
那些被称作“贡品”“送来之女”的,分明是与芸娘、小翠一样,有姓名、有性情,曾在世间鲜活过的女子,
却在这些信里成了可随意挑选、处置的物件,
一句“颇有微词”,便能成为被“处理”的理由。
苏慕昭指尖凝聚的灵力依旧平稳,无半分晃动,只是贴在身侧的手,指甲已悄悄掐进掌心,掐出几道浅痕。
她未让情绪外露,脸上仍是惯常的沉静,眉峰也未蹙一下,只是心口像被什么堵住,还有种难以言说的悲哀。
为芸娘,为小翠,也为信中那些不知名的女子。
她们的性命,在这些人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重新专注于眼前的证据,操控纸燕将每封信的内容逐字记下——
这些是日后揭穿一切的关键,不能有半分疏漏。
到这时,苏慕昭彻底明白,赵文德算不得什么。
他不过是为虎作伥的走狗,
一边替“青蚨”寻觅女子、送入火坑,
一边在事情败露或女子不顺其意时充当“清道夫”,将“麻烦”彻底处理,
再用伪造文书掩人耳目,靠着这些沾血的勾当从“青蚨”那里换些好处。
真正可怕的是那个“青蚨”,那个被赵文德恭恭敬敬称作“贵人”的人。
那人藏在幕后,用金银与权势指使赵文德,将无数女子的性命视作玩物,
他才是这条罪恶锁链真正的顶端,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这么想着,她指尖灵力微调,操控着穿墙燕在木匣内轻轻转身,将灵识视野重新聚焦在那叠密信上。
先前已将信中内容记了个大概,此刻她要做得更细致些,不仅要记牢信里的字句,还要将写信人的笔迹特点、惯用的特殊用语都一一记下。
那“青蚨”的字迹圆润,却在竖钩处格外用力,落款处总带着一个极淡的“蚨”字标记……
这些细节,或许日后追查时能派上用场。
她正逐字辨认着一封旧信的笔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最上方那封墨迹尚新的信。
看纸张磨损程度,这封信,应是最新送达的一封。
等看清上边的文字,苏慕昭操控纸燕的动作猛然一滞,指尖凝聚的灵力都跟着顿了顿。
这封信的内容与其他信件并无太大不同,开篇仍是问赵文德是否寻到了合心意的“贡品”,末尾则催促他尽快准备妥当,语气带着惯有的倨傲。
但信的收尾处,在提及后续交接的时间与地点时,却用了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暗语——
“待东城观星楼起,便是吉时。”
东城观星楼……
这七个字落入感知中,苏慕昭只觉脑中轰然一响。
她清楚记得,清河县境内从未有过什么“观星楼”,这名字听着空泛,显然是个代称。
可她随即想起一件事——
这“观星楼”的说法,她并非头一次见。
阿芷留下的一封短信就含糊记了一笔,说曾听赵文德的人私下议论:“东城观星楼起时,要送新东西过去”。
当时她只当是句没头没尾的话,未及细想。
此刻再想起,她猛地将前后事串了起来——
整个清河县,近期唯一一件与“起楼”和“星象”沾得上边的事,便是三日后知县大人独子的周岁宴。
阿芷在信中说明,她曾听说,知县为了给幼子祈福,特意请了城外青云观的道长,还在县衙后花园新修了一处“揽月台”,届时要在台上为小公子行祈福观星的仪式。
这仪式办得极私密,知县生怕张扬出去引人非议,只让内宅几人知晓,寻常百姓根本无从得知。
阿芷能听到那句议论,想来也是偶然。
一个县衙主簿,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买家,
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暗语,竟与知县家中最私密的家事精准地对应上了。
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苏慕昭的脚底升起,顺着她的脊椎直冲天灵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