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哈尔滨的天,黑得像一口忘了刷的铁锅锅底。
酒店门口,安托万·李已经像一根标枪似的笔挺地站在那里。他依旧是那身考究的改良唐装,外面套着羊绒大衣,金丝眼镜在路灯下反射着清冷的光。只是那张俊脸带着明显的睡眠不足,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陈品打着哈欠晃悠了过来,身后跟着扛着一堆设备,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的林晚。
“安教授,挺准时啊。”
安托万看到陈品,精神一振,习惯性地微微颔首。“先生有约,不敢不至。”
陈品差点没被自己的哈欠呛到。
这假洋鬼子,真是把这套文绉绉的玩意儿刻进DNA里了。
他懒得废话,一挥手。“走着。”
面包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了十几分钟,拐进一条小路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毫无征兆地撞进了所有人的感官。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牲畜、泥土、油炸食品和鼎沸人声的复杂气味,裹挟着零下二十度的寒气,凶猛地灌了进来。
安托万的身体,瞬间僵住。
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露天市场。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起,头顶是昏黄的灯泡拉成的灯网,脚下是泥泞与冰霜混合的地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砍价的争吵声,三轮车的喇叭声,汇成一股原始而磅礴的声浪,几乎要将黎明前的黑暗撕碎。
这与他认知中任何一个干净、整洁、商贩都彬彬有礼的欧洲市集,完全是两个维度的存在。
安托万那张俊脸,直接上演了一出“CPU过载”,风扇狂转,表情彻底空白。
“陈……陈先生……”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扶了扶眼镜,“这……便是您所说的‘神圣仪式’?”
“对啊!”陈品咧嘴一笑,他像一条鱼回到了水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兴奋劲儿。“这叫‘红尘炼心’,走,哥带你开开眼!”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还在宕机状态的安托万,一头扎进了汹涌的人潮。林晚则像个专业的战地记者,扛着相机紧随其后,镜头死死对准安托万那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脸。
直播间一大早就涌入了无数蹲守的夜猫子。
【来了来了!品托组合早间限定团建!】
【哈哈哈哈看安教授的表情,他的CPU是不是已经烧了?】
【这环境,我感觉安教授那身唐装下一秒就要被挤成咸菜干了!】
陈品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嘴里也没闲着。
“安教授,看那边!”他指着一个摊位。
摊位上,一条条处理好的鱼,没有放在任何冰块上,就那么硬邦邦地堆在木板上,每一条都冻得像石头。摊主正拿着一条大鱼,当榔头用,“梆梆梆”地敲着钉子。
安托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见没,这叫‘物理保鲜’,天然冷库,比你那液氮罐子环保多了!”
他又指向另一边,一个巨大的蒸笼正冒着冲天的白气。旁边,一个个金黄色、圆滚滚的东西堆成了小山。
“那个,黏豆包,黄米面裹着红豆沙。我们东北人的能量块,一个顶饱,两个管撑,三个……三个就得去医院了。”
安托万机械地转动着脖子,他的大脑正在疯狂运转,试图用他所学的知识去理解眼前的一切,却发现自己的理论体系,在这里根本就是一堆废代码。
陈品带着他们挤到一个小摊前。摊主是个大婶,正从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用平勺舀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雪白、滑嫩,颤巍巍的,盛在碗里,热气腾腾。
“老板,来碗豆腐脑,咸的,多放卤!”陈品熟练地喊道。
大婶手脚麻利,舀好一碗雪白的豆花,又从旁边另一个锅里,舀起一勺深褐色的、冒着热气的卤汁浇在上面。卤汁里有木耳、黄花菜,最后,她又撒上了一撮紫菜、几粒虾皮和一小勺香菜。
一碗朴实无华,却香气扑鼻的咸豆腐脑就做好了。
陈品把碗递到安托万面前,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安教授,请吧。这可是我们华夏人晨间的‘琼浆玉液’。”
安托万看着碗里这碗卖相有些“随意”的食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学着陈品的样子,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口。
入口的瞬间,他愣住了。
极致的滑嫩在舌尖化开,几乎不需要咀嚼。紧接着,咸鲜的卤汁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口腔,虾皮的鲜,紫菜的香,还有木耳爽脆的口感,让这简单的豆制品,瞬间变得丰腴而复杂。
一道暖流从喉咙眼直通胃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叮——检测到美食:东北卤汁豆腐脑】
【食材评级:75分(评价:现磨黄豆,新鲜度极佳)】
【制作工艺评级:72分(评价:传统点卤,火候精准,口感滑嫩无渣)】
【风味评级:85分(评价:咸鲜的卤汁与清淡的豆花形成完美互补,是碳水化合物与蛋白质的黄金组合,能快速唤醒身体机能)】
【综合评分:80分】
【获得能量:+70】
【当前能量储备:4836/20000】
【当前美食点数:566】
【食神辣评:哼,勉强能入口的平民食物。不过这咸鲜的能量波动,倒也算开胃。比某些空有其表的所谓‘艺术品’要诚实得多。】
安托万的眼睛亮了,他放下勺子,扶了扶眼镜,学究的劲儿又上来了。
“妙啊!”他一拍大腿,“此物本体为豆花,性凉质阴。而这卤汁以酱油、高汤熬制,辅以虾皮,性暖属阳。一碗之内,阴阳调和,水火既济!这与《黄帝内经》中‘调和阴阳,以平为期’的养生至理,不谋而合!”
【完了,他又开始了。】小馋猫在陈品脑子里无聊地打了个滚。
“停!”陈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安托万的学术报告。
他转头对大婶又喊了一句:“老板,再来一碗,甜的!多放糖!”
很快,另一碗白生生的豆腐脑被端了上来。只是这一次,上面浇的不是卤汁,而是满满一勺白砂糖。
陈品把这碗甜的推到安托万面前。
“安教授,你再尝尝这个。”
安托万彻底懵了。他看看自己面前咸香扑鼻的卤汁碗,又看看眼前这碗简单粗暴撒满白糖的,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这……这也是豆腐脑?”
“对啊。”陈品用勺子搅了搅那碗甜的,白糖在热气中融化,渗入豆花之中。
“在我们华夏,关于这玩意儿到底是吃甜的还是吃咸的,南北方网友能在网上吵上几百年,谁也说服不了谁。这叫‘甜咸之争’。”
陈品指着两碗截然不同的豆腐脑,看着安托万,一字一顿地说道:
“安教授,你告诉我,你那套‘阴阳五行、君臣佐使’的理论,怎么解释这个?”
“当一个东西,出现了两种完全对立且都拥有亿万拥趸的吃法时,哪一种才是‘真理’?谁是君?谁是臣?谁又是阴?谁又是阳?”
安托万的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两碗豆花。
一碗咸鲜,一碗甜腻。
它们源于同一种食材,却走向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味觉终点。
这一刻,他终于领悟到了一个比所有古籍理论都更深刻的道理。
美食,是没有绝对真理的。
它的形态,它的风味,根植于地域,根植于文化,根植于一代代人最朴素的味觉记忆。
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是任何宏大的哲学理论都无法统一,也无法评判对错的。
“我……受教了。”
安托万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真理击中后的颤抖。
陈品看着他那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物理超度,效果显著。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霸道的肉香和酸菜味,从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飘了过来。
两人循着味道望去。
那是一个卖熟食的摊位,一口巨大的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
摊主是个豪爽的东北大哥,正用大勺从锅里往外捞东西。
安托万的视线凝固了。
他看到,大哥捞起了一盘黑乎乎、油亮亮的东西。
那东西,他认识。
正是昨天在俄式餐厅里,让他人设崩塌的……血肠。
摊主看到他们,热情地招呼起来。
“哎!哥们儿!看啥呢!来一碗不?刚出锅的白肉血肠酸菜汤!老毕了!”
说着,他已经手脚麻利地盛了一大碗,雪白的酸菜打底,上面铺着切得厚厚的白肉和血肠,滚烫的汤汁一浇,香气瞬间炸开。
那碗外观极具挑战性的“硬核”早餐,就这么被递到了安托万面前。
安托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
陈品看着他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
他凑到安托万耳边,压低了声音。
“安教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可是咱们‘品一口速成班’今天的终极试炼。”
“过不了这关,你可毕不了业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