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那句尖利的质问,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黎明前鬼巷子湿冷的空气里。他指着地上那滴灰白色凝液和沈厌的口袋,小脸煞白,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沈厌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粗布、隐隐作痛的右手,又抬眼看向这个缩在墙根、冻得发抖的小饿死鬼。生魂血气?凶宅怨土?那枚“永通万国”铜钱上的暗金光晕里缠绕的殷红…原来如此。
老头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着案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蒸笼里溢出的白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那张枯槁的脸。
“眼力不错。”沈厌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他没解释,也没再掏那枚铜钱,只是从夹克另一个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活人用的那种——放在案板上,算是付了刚才那一餐的“阳钱”。然后,他转身,没再看小豆子,径直走出了鬼巷子。
身后,还能隐约听到小豆子压低的声音在急切地追问老头什么,夹杂着老头几声含混不清的回应。
回到往生斋,天色已经蒙蒙亮。铺子里残留的硫磺和血腥味淡了些,但那股阴冷的秽气,尤其是手背上伤口传来的刺痛,依旧顽固地盘踞着。沈厌瘫回那张吱呀作响的摇椅,闭上眼,将李强给的那枚铜钱摸了出来。
冰冷的铜绿贴着掌心。通幽眼再次开启,凝神细看。沉凝的暗金色光晕深处,那几丝缠绕的、如同凝固血痕般的殷红,此刻在沈厌的感知下变得异常清晰。它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丝丝缕缕,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甘的怨念,仿佛是从某个痛苦源头强行剥离下来的印记。小豆子说的“生魂血气”,指的就是这个。而铜钱边缘,那层仿佛浸染过污水的、难以察觉的灰暗土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和绝望感——凶宅怨土。
这枚铜钱,是沾着人命的“阴财”。李强那个浑噩的孝子,恐怕根本不知道他老娘压箱底的“祖传物”,是怎么来的。
沈厌摩挲着冰冷的铜钱,将它重新揣回口袋。麻烦总是接踵而至,像跗骨之蛆。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压制手背上的秽毒。就在他昏沉的意识即将沉入疲惫的黑暗时——
笃、笃、笃。
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沉稳,清晰地传了进来。
沈厌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门没栓。”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昂贵古龙水、雪茄烟丝和…一丝极淡的香烛灰烬的味道,随着晨风涌了进来。
来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子。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裹着圆滚滚的身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圆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浮在表面,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和警惕。他手里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沈老板?久仰大名!” 胖子一进门,就热情地拱了拱手,声音洪亮,试图驱散铺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鄙人张全福,榕城‘宏远地产’的,一点小生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沈厌这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打量了他一眼。通幽眼的视界下,这个张老板周身的气场浑浊不堪,贪婪、焦虑、恐惧…几种浓烈的情绪如同颜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油腻感。尤其在他那油亮的西装袖口内侧,沈厌清晰地“看”到了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那是上等檀香焚烧后留下的香灰。
一个地产老板,袖口沾着香灰?有意思。
“有事?”沈厌的声音依旧平淡,没什么待客的热情。
张全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堆得更满,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沈老板快人快语!是这样,我手上有个老宅子,地段那是相当不错,就在南城根儿那片老区边上,挨着规划中的新商圈!本来是打算拆了重建高档小区的…可这宅子吧,有点…有点年头了,最近…最近出了点小状况。”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精明的眼睛观察着沈厌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便继续道:“就是…租客啊,工人啊,进去待着总说不舒服,晚上还老听见怪动静…搞得人心惶惶的,工程也停了。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他叹了口气,显得很苦恼,“请了几波大师去看,钱花了不少,又是贴符又是洒狗血的,结果屁用没有!有个神神叨叨的老道,进去没十分钟就屁滚尿流地跑出来,说什么‘怨气冲天,大凶之地’,劝我赶紧把宅子烧了!您说这…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张全福是正经生意人,要讲科学!可架不住工人们害怕啊…”
沈厌静静听着,手指在摇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怨气冲天?能让神棍都吓破胆的宅子,恐怕不是“小状况”那么简单。张全福这避重就轻的说辞,透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所以呢?”沈厌打断了他的诉苦。
“所以这不就求到沈老板您这儿来了嘛!”张全福一拍大腿,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这条老街上谁不知道您沈老板的本事?那是真正的高人!百无禁忌!我这宅子,还得请您亲自出马,给‘看看’,‘清理清理’!只要您能把这宅子‘弄干净’,让我能顺利开工…” 他顿了顿,脸上的肥肉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将手里那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往前一递,厚厚的一沓,看轮廓就知道分量不轻。
“这是定金!五万块!只要宅子‘干净’了,再付您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胖胖的手指,用力晃了晃。
五万定金?事成再翻倍?这价码,远超处理普通“闹鬼”宅子的行情几十倍。张全福的“诚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也沉得让人心惊。
沈厌的目光掠过那厚实的信封,没接。他靠在摇椅上,微微歪着头,那双黑沉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张全福精心堆砌的笑容,直刺他心底深处的不安。
“宅子…以前死过人?”沈厌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
张全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一张骤然冻僵的面具。他眼底那丝强压的焦虑猛地放大,拿着信封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干咳两声,试图掩饰失态:“这…这老宅子嘛,几十年上百年了,哪个老宅子没点…没点生老病死?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死的什么人?”沈厌追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锐利。
“就…就是以前的住户呗!一个…一个姓王的老头,孤寡老人,听说…听说是在屋里头…病死的!对,病死的!年纪大了嘛…”张全福语速加快,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沈厌对视。他袖口内侧那点细微的香灰痕迹,在通幽眼的视界下,似乎变得刺眼起来。
沈厌没再追问。他收回目光,落在自己裹着粗布、隐隐作痛的右手上。那秽毒如同阴冷的蛇,在皮肉下缓慢地钻行。他需要钱,也需要一些特殊的“东西”来压制这伤。张全福这单活儿,透着邪性,但也透着机会。那个灰袍人、吊魂蛛、还有这枚沾血的阴财铜钱…线索似乎开始有了某种模糊的指向。
“地址。”沈厌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张全福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脸上的肥肉重新堆起笑容,忙不迭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双手递上:“地址就在背面!沈老板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派车来接您!”
“不用。”沈厌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揣进口袋,和那枚冰冷的铜钱放在了一起,“下午我自己过去。”
“好!好!太好了!”张全福连连点头,如释重负地将那个装着五万定金的信封放在旁边的条案上,仿佛放下了一块烫手的烙铁,“那…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下午见!下午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退出了往生斋,脚步甚至有些仓促,仿佛逃离一般。
铺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渐亮的天光。沈厌坐在昏暗中,目光落在条案上那个厚厚的信封上。空气里,张全福留下的古龙水和雪茄味还未散尽,混合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檀香灰烬气息,以及铺子里固有的阴冷和血腥。
他缓缓抬起裹着粗布的右手,看着布条边缘渗出的、带着一丝灰败之色的暗红血渍。那秽毒的刺痛感,似乎更加清晰了。
“病死的?” 沈厌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通幽眼的视界里,仿佛又闪过那枚铜钱上缠绕的、如同凝固血痕般的生魂血气,还有那层沉甸甸的凶宅怨土气。
这趟浑水,怕是比那吊魂蛛的脓液还要腥臭百倍。但既然接了,就得蹚到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