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那太廉价了。
那只会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只会让她更加得意。
她的痛苦,她的眼泪,她的愤怒,从今往后,都将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绝不会再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分毫。
“说完了吗?”
华玉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依旧,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却吹得华蓝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华蓝玉有些恼羞成怒。
这种感觉糟透了,就好像她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砸在了空处,不仅没伤到人,反而让自己差点闪了腰。
“我说。”华玉安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甚至连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你,说完了吗?”
她顿了顿,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华蓝玉微微错愕的倒影,继续用那种平静到令人发指的语调补充道:“若是说完了,就请回吧。这宗祠重地,阴气重,妹妹你身子骨弱,仔细别冲撞了什么,那就不好了。”
这番话,听着像是关心,可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漠视。
是的,漠视。
仿佛她华蓝玉方才那一番字字诛心的炫耀与羞辱,不过是一场无聊的、上不得台面的独角戏。
华蓝玉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这比华玉安对她破口大骂还要让她难受!
“华玉安!”她气急败坏地拔高了声音,“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吗?我告诉你,你马上就要被打包送去图鲁邦了!嫁给那个五十多岁、能当你爷爷的蛮王!你这一辈子,就只能烂在那片不毛之地,永远也别想再回燕城身边!”
她死死盯着华玉安,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惊恐与绝望。
然而,华玉安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那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般翕动了一下,轻声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华蓝玉快要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逼疯了。
“我是说。”华玉安的目光,缓缓从华蓝玉的脸上,移到了她华贵的裙摆,再到她精心绣制的宫鞋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即便我去了图鲁邦,即便我烂在不毛之地,然后呢?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
“你来此,无非是想看我哭,看我闹,看我状若疯癫,好看你回去说给父皇听,说给燕城听,好让他们觉得,你有多善良无辜,我有多不堪可怜。”
华玉安一字一顿,像是用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华蓝玉的心思。
“可我若是不哭,不闹,不疯呢?”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直直地望进华蓝玉的眼底,“妹妹,你这场戏,是不是就唱不下去了?”
华蓝玉被她看得心底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华玉安,太陌生了。
像是一夜之间,从一株任人攀折的菟丝花,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朝里面扔石子,听不见回响,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往外冒的寒气。
“伶牙俐齿!”华蓝玉强撑着气势,色厉内荏地斥道,“我看你是跪糊涂了!你等着吧!等到了图鲁邦,有你哭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
每多待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精心构筑的胜利高墙,正在被华玉安那平静的眼神腐蚀、瓦解。
那种无趣,和一丝丝莫名的恐惧,让她只想立刻逃离。
“哼!”华蓝玉最后拂了拂袖子,将那件被华玉安擦拭过的披风又往地上踢了踢,仿佛在发泄最后的不甘,“你就抱着你的恨,在这儿慢慢跪着吧!”
“姐姐,好好跪着吧。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了哪里。”
“哦不,你没错。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生为父皇的女儿,挡了我的路。”
她转身,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袅袅婷婷地离去。
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重新将华玉安囚禁在这片死寂之中。
只留下一室愈发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香气,和那件落在尘埃里,如同一个巨大讽刺的云锦披风。
华玉安紧绷的脊背,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极其轻微的松弛。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被华蓝玉踢到一旁的云锦披风。
那上面,沾染着她膝下青石板的尘土,也沾染着华蓝玉鞋底的印记。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长时间的冰冷和用力,已经有些僵硬。
她没有再擦拭,而是将那件披风,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叠好。
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收殓一件稀世珍宝。
是的,珍宝。
这是华蓝玉的得意,是肃帝的无情,是燕城的背叛,是绿药用命换来的……教训。
她不会忘。
一个字都不会忘。
华玉安将叠好的披风放在身侧,重新挺直了背脊,闭上了双眼。
眼中的猩红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万年玄冰还要冷上千倍的、彻骨的寒。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
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闭上眼睛。
脑海里,绿药的音容笑貌,肃帝的冷酷无情,华蓝玉的得意嘴脸,一幕一幕,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了华蓝玉那句“烂在无人问津的泥淖里”。
是啊。
在他们眼中,她就是烂泥。
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是可以任意践踏的尘埃。
可是……
华玉安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纯粹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决绝。
烂泥,也能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一同拖下来,溺死在这污浊的世间!
她伸出手,捡起地上的披风,一点一点,用力地擦拭着膝盖周围的尘土,仿佛要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疼痛,都擦进这件华美的锦缎里。
华蓝玉。
肃帝。
还有……燕城。
今日你们加诸我身的所有痛苦、羞辱与绝望,都给我好好记着。
她不再去想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往。
她开始想,剩下的时日,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想,这盘死局,究竟该从何处,落下第一颗,能让他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棋子。
膝盖的痛,还在。
心口的恨,更在。
但这些,都不再是能摧毁她的东西。
它们,是她的养料。
在这座象征着华氏荣耀与血脉的宗祠里,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旧的华玉安,已经随着绿药的血,一同被埋葬了。
跪在这里的,是从泥淖里,新生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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