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三个星期天,天气格外晴朗。
早晨七点,静婉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背书了。初三的功课紧张,离中考只剩一个多月,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静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政治课本,嘴里小声背诵着:“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是”
楚元君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这么用功,既欣慰又心疼。
“静婉,先吃早饭吧。背书也不差这一会儿。”
“娘,我再背一段。”静婉头也没抬,“吃完早饭我得做套数学卷子,下午还要去同学家一起复习历史。”
楚元君摇摇头,没再劝,转身回厨房端早饭。
八点半,一家人围坐在堂屋吃早饭。简单的粥、馒头、咸菜,还有阳光明昨天带回来的几个咸鸭蛋。
静婉吃得很快,吃完就想起身回屋。
“等等。”阳光明叫住她,“今天周日,别把自己逼太紧。学习要讲究方法,劳逸结合效率才高。”
静婉抿了抿嘴,小声说:“哥,我知道。可是我们班主任说,今年中考竞争特别激烈。全市就那么多高中名额,考不上就得直接工作.我想考第一女中,那是市重点,分数要求高。”
阳光明理解妹妹的压力。这个年代,教育资源有限,高中录取率确实不高。能考上高中,就意味着有更多机会上大学,有更好的前途。静婉从小爱学习,有志向,自然想拼一把。
“这样吧。”阳光明放下筷子,“上午我没事,你把你觉得最难的部份,或者最近做错的题,拿来我看看。咱们一起分析分析。”
静婉眼睛一亮:“真的?哥你帮我看看数学吧!最近几次测验,我的几何题老丢分。”
“行,吃完早饭咱们就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讲题。”
静婉这才安心坐下来,慢慢把碗里的粥喝完。
早饭后,阳光明搬了两把椅子到石榴树下。静婉抱着一摞课本、试卷和练习本出来,在哥哥旁边坐下。
五月的阳光暖而不烈,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院子里很安静,只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阳光明先看了静婉最近几次的数学试卷。果然,代数部分几乎全对,几何部分尤其是证明题,扣分比较多。
“你看这道题。”他指着一道证明三角形全等的题,“你的思路是对的,但辅助线画得不对。应该从这里做一条平行线”
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图讲解。声音平和清晰,每一步都讲得透彻。
静婉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或提问。阳光明的讲解方式和她老师不同,更注重思路的引导,而不是死记硬背定理。几道题讲下来,她感觉豁然开朗。
“哥,你怎么什么都懂?”静婉忍不住问,“数学,语文,连政治历史你都能讲。我们老师都没你讲得清楚。”
阳光明笑了笑:“多看多学罢了。你哥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
他当然不会说,这是三世积累的学识和经验。别说初中数学,就是大学高等数学、专业领域的知识,他也信手拈来。
“静婉,学习不只是为了考试。”阳光明放下铅笔,看着妹妹,“你现在学的这些知识,将来生活中未必都用得上。但学习过程中锻炼的思维能力、分析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些才会受用一生。”
静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不要怕错题,不要怕难题。”阳光明继续说道,“错了,弄明白为什么错,以后就不错了。难了,想办法攻克它,你的能力就提升了。考试只是检验学习成果的一种方式,不是目的。”
这番话,让静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哥,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考不上高中怎么办。”她小声说道,语气里有一丝不安,“咱们院里的刘小芳,去年就没考上,现在在纺织厂当学徒。虽然她说工作也挺好,可我还是想上学”
阳光明理解这种焦虑。这个年代的女孩,能有读书的机会不容易。静婉珍惜这个机会,也渴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静婉,你听哥说。”他语气温和但坚定,“首先,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考上高中问题不大。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其次,就算万一没考上,天也不会塌下来。可以复习一年继续考,也可以早点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同样能为国家建设出力。你的人生路还长,一次考试决定不了一辈子。”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无论你将来做什么,哥都会支持你。咱们家现在条件好了,你有的是机会尝试,有的是时间成长。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好吗?”
静婉的眼眶微微红了。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我知道了,哥。”
“好了,擦擦眼睛。”阳光明递过手帕,“咱们继续看题。把几何这部分弄透,下次考试肯定能多提几分。”
兄妹俩又投入到了学习中。
阳光明不仅讲数学,还顺手帮静婉梳理了历史的时间线,讲解了政治的一些核心概念。
他讲得生动有趣,把枯燥的知识点和实际生活、历史故事结合起来,静婉听得入迷,记忆起来也容易多了。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中午吃饭时,静婉脸上的愁容明显少了,话也多了起来,主动说起学校里的一些趣事。楚元君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下午,静婉如约去同学家复习。阳光明则在家里整理一些工作文件。
三点多钟,院门外传来邮递员的喊声:“阳怀仁家,电报!”
电报?
阳光明心中一动,放下笔起身走出堂屋。
楚元君已经先一步去开了门。邮递员递过来一个黄色的信封,楚元君签收后,拿着信封的手有些抖。
这个年代,普通人家很少接到电报。除非有急事、大事。
“谁的电报?”阳怀仁从屋里出来。
“上海的。”楚元君把信封递给他,“是怀义发来的。”
阳怀仁接过,撕开封口,抽出电报纸。上面的字不多,他一眼扫完,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楚元君紧张地问。
阳怀仁把电报纸递给她,声音低沉:“娘昨天下午去世了。”
楚元君接过电报,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母于十七日病故,停灵安葬。怀义、怀礼。”
简洁,克制,符合电报惜字如金的特点,也透着一丝哀伤后的疲惫。
堂屋里,刚午睡起来的阳汉章也听到了动静,走出来问:“什么事?”
阳怀仁把电报递过去:“爹,上海来的电报。娘昨天走了。”
阳汉章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接过电报,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好几遍。良久,才缓缓摘下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了.也好,少受些罪。”
老人的声音很平静,但阳光明听出了那平静下的波澜。几十年的夫妻,就算感情再淡,到了这一刻,心里也不会好受。
楚元君说道:“爹,您节哀。娘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走了也是解脱。”
阳汉章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语。
堂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阳光明倒了杯热茶递给爷爷,轻声问:“爹,电报上说二十号安葬,那就是大后天。咱们.要不要去人?”
按传统,长子应该在场。但上海离北平千里之遥,去一趟不容易。
阳怀仁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电报,沉吟道:“我是长子,按理该去。可这一来一回,至少得五六天,单位请假.”
“请假的事我来想办法。”阳光明说,“粮食公司那边,我认识他们领导,打个招呼应该没问题。关键是爹您自己,想不想去?”
阳怀仁没有立刻回答。
他对这位继母,感情复杂。小时候没少受她的冷眼和苛待,分家时更是寒了心。
但毕竟叫了几十年“娘”,毕竟是一家人。如今人走了,作为长子,不去送最后一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去吧。”阳怀仁最终说道,“不管怎么样,她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怀义怀礼也是我亲弟弟。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
阳汉章这时开口:“怀仁,你去一趟也好。替我.给她上炷香,告诉她,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送她了。”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微红,但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
“爹,您别太难过了。”阳怀仁安慰道,“您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奔波。我去,也是一样的。”
楚元君也说道:“是啊爹,您就在家好好休息。怀仁去,代表咱们全家。”
阳汉章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手却有些不稳,茶水漾了出来。
阳光明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握住爷爷的手。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冰凉,微微颤抖。
“爷爷,奶奶走得安详,没受太多苦,这是福气。”他轻声说,“您保重身体,奶奶在天有灵,也会安心的。”
阳汉章反握住孙子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阳怀仁去上海参加葬礼。但还有一个问题——小姑阳慧芳要不要通知?要不要一起去?
阳慧芳是老太太亲生的幺女,嫁到了门头沟煤矿。虽然来往不多,但母亲去世,女儿理应到场。
“得告诉慧芳。”阳汉章说道,“毕竟是她亲娘,去不去,让她自己决定。”
“那我去一趟门头沟。”阳光明说道,“这是大事,必须尽快告诉她,顺便把火车票买了。”
“辛苦你了,光明。”阳怀仁拍拍儿子的肩。
“应该的。”
一家人开始商量具体安排。阳怀仁收拾简单的行李,楚元君准备路上吃的干粮,阳光明准备马上出。
静婉复习回来,得知消息后也愣住了。
她对这位奶奶印象不深,只记得小时候去大杂院,奶奶总是把好吃的留给二叔三叔家的孩子,对她和静仪不怎么亲热。后来奶奶去了上海,就再没见过。
但死亡本身是沉重的。看着爷爷和父亲凝重的神色,静婉也感受到了那份悲伤。
“爹,您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她轻声说。
“嗯,你在家好好复习,听你娘和哥哥的话。”阳怀仁嘱咐。
从四合院到门头沟,得先坐公交车,再转乘长途汽车。一路颠簸,要一个多小时。
阳光明在路边买了二斤桃酥,用油纸包好,装在网兜里。
上门报丧,不能空手,但也不能带太贵重的东西,二斤点心,既表达了心意,又不显得刻意。
公交车很旧,开起来哐当响,车厢里挤满了人。阳光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三年的建设,北平有了很大变化。破败的房屋修葺了,泥泞的道路铺上了柏油,街边的店铺多了起来。虽然物资还不丰富,但那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公交车到站,又转乘开往门头沟的长途汽车。
这条路就颠簸多了。车子驶出城区,道路变成土路,扬起阵阵灰尘。两旁的景象也从城市建筑变为农田、村落,再到起伏的山峦。
门头沟是产煤区,一路上能看到运煤的卡车、马车,还有穿着工装、满脸煤灰的工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
汽车在终点站停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阳光明提着东西下车,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矿工家属区走去。
这里的建筑和城里不同,大多是红砖砌成的平房,一排排整齐排列。房子不大,但每家都有个小院子,可以种菜养鸡。路上看到的多是妇女和孩子,男人们这个时间还在矿上工作。
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排房子前。第三户,就是小姑阳慧芳家。
院门虚掩着,阳光明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妇女探出头来。她穿着蓝布褂子,袖子挽到手肘,手上还沾着面粉,显然正在做饭。
看到阳光明,她愣了一下,随即认了出来:“哎呀,是光明啊!快进来快进来!”
这是小姑的邻居王婶,两家关系好,经常互相照应,串门也是常事。
“王婶,我小姑在家吗?”阳光明问。
“在呢在呢!慧芳!慧芳!你看谁来了!”王婶朝屋里喊。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列宁装、短发齐耳的女人从屋里出来。正是阳慧芳。
阳慧芳比阳光明大十五岁,今年三十五了。她继承了阳家清秀的相貌,但长年在矿区生活,皮肤有些粗糙,手上也有薄茧。看到侄子,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光明?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她连忙招呼,又对王婶说道,“王姐,谢谢啊。”
“谢啥,你们姑侄说话,我先回去了。”王婶摆摆手,回了自己家。
阳光明跟着小姑进了屋。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外间是厨房兼饭厅,里间是卧室。墙上贴着几张年画和奖状,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显得很有生活气息。
“坐,快坐。”阳慧芳拉过凳子,又忙着倒水,“你说你这孩子,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没?我刚要和面,给你下碗面吃吧?”
“小姑,别忙了,我不饿。”阳光明把点心放在桌上,“路上买了点东西,您留着吃。”
“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东西。”阳慧芳嗔怪道,但脸上是高兴的,“你大老远跑来,肯定有事吧?是不是你爷爷身体不好?”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父亲。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
阳光明摇摇头,神色严肃起来:“小姑,我来是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
阳慧芳的笑容僵住了,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什么消息?”
“今天下午刚刚接到上海二叔的电报。”阳光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奶奶.昨天去世了。”
啪嗒。
茶杯从阳慧芳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了。茶水溅了一地。
但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侄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小姑.”阳光明轻声唤道。
阳慧芳这才回过神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猛地转过身,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来,悲伤而绝望。
阳光明没有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失去母亲的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
过了好一会儿,阳慧芳的哭声才渐渐低下去。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转过身,眼睛已经红肿。
“什么时候.走的?”她声音沙哑地问。
“电报里说是昨天。”阳光明说道,“电报上说,停灵安葬。我爹打算去上海参加葬礼,让我来问问您,要不要一起去?”
阳慧芳又掉下泪来,用力点头:“去,我去.我是她女儿,怎么能不去.”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年前接到二哥的信,说娘病得厉害,我就想去看看.可矿上忙,请不下假,想着等开春暖和了再去谁想到.谁想到这就.”
她泣不成声,悔恨和悲痛交织在一起。
阳光明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才说道:“小姑,您别太难过。奶奶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走了也是解脱。您现在保重身体,好好送她最后一程,才是最重要的。”
阳慧芳用力点头,擦去眼泪,强打精神:“你说得对.我得去送送娘”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爹什么时候走?车票买了吗?”
“准备明天走,我等会儿就去买车票,发车时间应该是明天上午十点左右。”
阳光明继续说道:“如果您决定去,明天上午九点半之前到火车站,和我爹会合。等会儿我就去买两张票,明天见面再交给您。”
阳慧芳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谢谢你,光明.你想得周到.”她哽咽道。
“应该的。”阳光明说,“小姑,您收拾一下行李,不用带太多,路上轻便些。上海那边,二叔三叔会安排食宿。”
“嗯,我知道”阳慧芳擦了擦眼睛,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吃饭了没?我给你下碗面”
“小姑,真不用了。”阳光明起身,“我还得赶回城里去买票,您好好准备,明天火车站见。”
阳慧芳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碎茶杯和茶水,连忙说:“你看我,光顾着哭.把地上都弄脏了.”
“没事,我来收拾。”阳光明找来扫帚和簸箕,把碎片扫干净,又用拖布擦了地。
阳慧芳看着他麻利的动作,心里一阵温暖。这个侄子,从小就懂事,现在更是沉稳能干,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光明.”她喃喃道,眼神复杂,“你比小姑强”
阳光明收拾完,直起身:“小姑,那我先走了。您明天别迟到,路上注意安全。”
“哎,好,好”阳慧芳送他到院门口,犹豫了一下,问,“你爷爷他怎么样?”
“爷爷还好,就是有些伤心。”阳光明如实说,“他年纪大了,不方便长途奔波,就让我爹代表他去。”
阳慧芳点点头,眼眶又红了:“爹他.肯定很难过。你和嫂子多照顾着点.”
“您放心。”
阳光明告辞离开。走出家属区时,回头看了一眼,小姑还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身影单薄而悲伤。
回城的路上,阳光明心情有些沉重。
生离死别,是人生无法回避的课题。即使经历三世,看淡了许多事,但面对亲人的离去,哪怕不算亲厚,那种淡淡的悲伤和感慨,依然会在心头萦绕。
奶奶这一生,有她的局限和偏颇,但终究是这个时代、这种环境下的产物。如今她走了,所有的恩怨是非,也都随风而散。
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生活,珍惜眼前。
汽车颠簸着驶回城区,窗外的景色从山峦变回农田,再变回城市建筑。
阳光明闭上眼,养了养神,不知不觉就到了火车站。
五月的北平,火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小贩,背着行李的旅客,维持秩序的警察,构成一幅繁忙的景象。
售票厅里排着队,阳光明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窗口。
“两张去上海的车票,明天上午的,硬座。”他把工作证和钱递进去。
售票员看了看工作证,态度客气了些:“同志,明天上午十点二十有一趟,下午四点五十有一趟。要哪趟?”
“上午的。”阳光明说。
售票员低头开票,很快递出来两张硬纸板车票,和找零的钱。
“谢谢。”阳光明接过车票,仔细看了看。
车票到手,心里踏实了一半。
阳光明回到家,阳怀仁正在收拾行李,楚元君在厨房烙饼——这是给丈夫路上吃的干粮。
“见到你小姑了?”阳怀仁问。
“见到了。”阳光明点点头,“小姑哭得很伤心,说一定去,明天火车站会合。”
“那就好。”阳怀仁叹了口气,“慧芳是娘最小的孩子,感情深。她能去,娘走得也安心些。”
楚元君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烙好的饼,香气扑鼻。
“爹,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阳怀仁指了指炕上的一个小包袱,“就几件换洗衣服,一点干粮,还有五十万块钱。轻装简行。”
阳光明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爹,这里面是消炎药、止疼片和肠胃药。您带上,路上万一不舒服,应急用。还有这个……”
他又拿出一个小铁盒,“清凉油,提神醒脑,防晕车。”
阳怀仁接过来,心里暖烘烘的:“你这孩子,想得真周到。”
“应该的。”阳光明说,“上海那边潮湿,您注意别着凉。有什么事,就给家里发电报。我单位的电话您也记着,紧急情况可以打过来。”
阳怀仁一一应下,看着儿子沉稳周到的安排,心里既欣慰又感慨。不知不觉间,儿子已经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天色已暗,堂屋里亮着灯,一家人都在。
“爷爷。”阳光明走过去,轻声唤道。
阳汉章回过神,看着他,勉强笑了笑:“回来啦?”
阳汉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光明,你说你奶奶走的时候,痛苦不痛苦?”
“爷爷,您别想太多。”阳光明温声劝慰,“奶奶有她的命数,您有您的生活。现在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奶奶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阳汉章用力点头,拍了拍孙子的手:“你说得对。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话虽这么说,但这一夜,老爷子屋里的灯,亮到很晚。
第二天清晨,一家人早早起床。
楚元君做了丰盛的早饭——小米粥、馒头、咸鸭蛋,还有昨天烙的饼热了热。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有些沉默。
吃完饭,阳光明和阳怀仁准备出发。
“爹,路上小心。”静婉轻声道。
“一定要早点回来。”静仪也眼巴巴地说。
阳怀仁摸摸两个女儿的头:“嗯,你们在家听话,好好学习。”
楚元君的眼圈微红:“到了上海,替我给娘磕个头。”
“哎,我知道。”阳怀仁点点头。
阳汉章送到院门口,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去吧,早点回来。”
“爹,您保重身体。”阳怀仁深深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和儿子一起走出了胡同。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多。父子俩并肩走着,阳光明提着父亲的包袱。
“光明,家里就交给你了。”阳怀仁说道,“你爷爷年纪大了,情绪不好,你多开导开导他。你娘虽说和你奶奶关系不太好,现在人去了,心里也难受,你多陪她说说话。静婉要中考了,压力大,你多鼓励她”
他一口气交代了许多。
阳光明耐心听着,一一应下:“爹,您放心。家里有我。您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上海,也劝劝二叔三叔,节哀顺变。”
“嗯。”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阳怀仁忽然说:“光明,你奶奶这一走,我在想.人生在世,什么最重要?”
阳光明看着父亲,等待下文。
“以前我觉得,是钱,是粮食,是活命。”阳怀仁缓缓说,“后来我觉得,是家庭和睦,是儿女出息。现在我觉得是珍惜眼前人。”
他转头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深深的感慨:“你奶奶和我,算不上多好的母子,但毕竟是一家人。她走了,我才发现,以前那些计较,那些不平,都没意义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阳光明点点头:“爹,您说得对。所以咱们一家人,要好好的,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是啊.”阳怀仁长长吐了口气。
公交车来了。
父子俩上了车,坐在最后一排。车子摇摇晃晃,驶向前门火车站。
九点一刻,他们到了火车站。
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阳光明眼尖,看到了站在进站口的小姑阳慧芳。
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列宁装,头发梳得整齐,但眼睛红肿,脸色憔悴,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看到哥哥和侄子,她快步走过来。
“大哥.”一开口,声音又哽咽了。
阳怀仁拍拍妹妹的肩:“慧芳,节哀。咱们是去送娘最后一程,要坚强。”
阳慧芳用力点头,擦去眼泪。
阳光明看了看时间,九点半。离发车还有五十分钟。
“爹,小姑,咱们进站吧。”他说道。
三人走进候车室。里面人声鼎沸,长椅上坐满了旅客。
阳光明找了两个相对安静的座位让父亲和小姑坐下,自己去给他们打了两杯开水。
“光明,你也坐。”阳怀仁说。
“不了,我就站会儿。”阳光明说,“爹,小姑,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点五十分,开始检票进站。
阳光明送父亲和小姑到检票口,把包袱递给他们。
“爹,小姑,一路顺风。”
阳怀仁点点头,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转身进了检票口。
阳慧芳也红着眼眶,朝侄子挥了挥手,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阳光明站在栏杆外,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阳光明走出火车站,五月的阳光,明媚地洒在身上。
广场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旅客的交谈声、车辆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繁忙而嘈杂。
阳光明深深吸了口气,朝公交车站走去。
生活还在继续。
有离别,也有团聚;有悲伤,也有希望。
而他要做的,是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每一个他爱的人。
这就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幸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