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在这个烽火连天的时代,算得上是一项既高雅又奢侈的爱好。
自从那位白鹰记者斯威夫特在沪上采访时,被方默的英勇所折服,临别前将一台崭新的莱卡III型相机和一整打胶卷赠予他后,方默就爱上了这项活动。
他用这台精巧的汉斯相机,记录下了太多瞬间。
拍战场上的硝烟与焦土,拍缴获的膏药旗和鬼子武器,拍倒毙在阵地前的侵略者,拍那些与他一同浴血奋战的大夏军人,也拍这一路从沪上撤往金陵途中,祖国残破却依旧壮丽的大好河山。
这既是对自己这段穿越之旅的私人记录,也是想为这个平行世界的水蓝星大夏,留下一些真实的历史影像资料。
然而,这莱卡相机再好,终究不是后世那种即拍即看的智能手机。
它使用的是需要冲洗的胶卷。
而方默自己,既没有暗房设备,也完全不会冲洗照片这种对他而言颇为“复古”的技能。
恰好看到街边这间“吉祥照相馆”,他便推门走了进去。
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照相馆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醋味的化学药水气味,那是定影液和显影液特有的味道。
店面不大,墙壁上贴着些褪色的风景画作为背景布。
最引人注目的是店内立着的几块大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钉满了各种尺寸的照片,显然是老板用来招揽生意的展示墙。
照片的内容包罗万象。
有穿着崭新旗袍和西装、面带羞涩笑容的新婚夫妇的结婚照;
有祖孙三代齐聚一堂、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有穿着学生制服、眼神清澈的年轻学子;
也有记录着金陵城往日繁华的街景、玄武湖的潋滟波光、紫金山的巍峨山色……
无数普通大夏百姓的面孔印在这些相纸上,和平、安宁、甚至带着些许喜庆的氛围扑面而来,与窗外街道上弥漫的惶恐与战争阴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默看着这些照片,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上,就在不久之后,这座城市的宁静将被彻底打破。
照片上这些洋溢着幸福和平凡的的面孔,许多都将在鬼子的屠刀下消失。
记录这座城市和人民的影像,将会被另一批恐怖的照片所取代——那是侵略者炫耀暴行、展现人性之恶的铁证。
而他方默,一个知晓这一切的穿越者,绝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再次在这个世界重演。
否则,他穿越这一趟,手握系统,身负绝技,还有什么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意念一动,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了积攒的所有胶卷。
然后,他将足足二十多个或崭新或略显陈旧的黑白胶卷,一股脑地全部放在了柜台的玻璃台面上。
这些胶卷里,有他自己拍摄的,也有在战斗中从击毙的鬼子随军记者、摄影师、军官身上缴获的。
正好趁这个机会,全部冲洗出来。
-----
照相馆老板金承宗,正戴着老花镜,在后堂的暗红色灯光下小心翼翼地用竹夹子翻动着显影盘中的相纸。
听到前厅门铃响动,他下意识地透过帘缝向外瞥了一眼。
只见一辆军车停在门口,一名年轻英武、肩章闪亮的军官迈步走了进来。
金承宗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小本生意,最怕的就是这些“老总”们。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沪上打败了仗,这金陵城里到处都是兵,有的纪律尚可,有的则与土匪无异,白吃白拿那是常事,稍有不顺心,打砸抢烧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摘下眼镜擦了擦,换上一副谦卑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快步掀帘走了出去。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老总您……您是拍照还是……”
金承宗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藏青色素面棉袍,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身上既有老派知识分子的那种斯文气质,又带着些市井小生意人特有的谨慎和圆滑。
方默指了指柜台上的那一堆胶卷:
“老板,麻烦你,这些胶卷,全部冲洗出来。”
金承宗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胶卷,愣了一下,这数量可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问:
“老总,您这……具体要洗多少张?尺寸有什么要求?是急件吗?”
“全部正常冲洗就行,不急,按你的流程来。但最好能快点。” 方默语气平和,“多少钱?”
“不敢不敢,老总您太客气了,能为老总效劳是小店的荣幸,怎么敢收钱呢,不敢收不敢收……”
金承宗连忙摆手,身体微微躬着,脸上的笑容更加卑微,眼里却藏着一丝恐惧。
他是真的怕。
这些军爷,嘴上说给钱,谁知道是不是试探?
万一收了钱,回头找个由头说他“资敌”、“通倭”或者干脆说相片内容“有问题”,那他这小小的照相馆可就完了。
方默看着老板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吃味,甚至有点不是滋味。
他在前线和小鬼子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不就是为了保护身后的这些同胞百姓吗?
怎么如今他保护的人,见到他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连正当的生意钱都不敢收?
这种疏离和恐惧,比鬼子的子弹还让他感到难受。
“买卖公平,该多少就多少。”
方默皱了下眉,懒得多说。
作为穿越者,他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参军的时候,一辈子受的教育都是买卖要公平。
于是直接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沓法币,也没数具体多少,反正他也不太懂这时候洗照片的价格,干脆直接拍在了柜台上。
“这些你先拿着,多退少补。”
金承宗看着那沓钱,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那沓钱,足够洗上千张照片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后堂传来:
“阿爸,是来客人了吗?”
帘子一掀,一个穿着蓝布印花棉袄、围着白色围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手上还沾着些水渍,显然刚才正在后面帮忙。
姑娘面容清秀,眼神清澈,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气息。
她一出来,就看到柜台前站着的年轻军官,以及父亲那副恭敬又惶恐的模样,还有柜台上那显眼的一沓钞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