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盘腿坐在废墟的瓦砾上,把那本烧焦的手册平放在膝盖上。
他没有急于翻开,而是将一卷绷带仔细地缠在左手上,彻底隔绝了皮肤与封皮的任何可能接触。
他抬起右手,用食指抹去因干燥空气从鼻腔渗出的血迹,然后握紧了那把用人骨磨制的短刀。
刀尖蘸取了指尖的殷红血液,却并未落下,而是在距离纸面约一厘米的空中,缓慢而精准地虚画着一个繁复的符号。
他的脑海中,第七具尸体指甲缝里残留的纤维成分分析报告正一字一句地浮现。
那是一种早已停产的上世纪特种档案纸,其最诡异的特性便是遇血激活——并非显现文字,而是激活纸张纤维中潜藏的墨迹。
他由此推断,这本手册正是用同种纸张制成。
所谓的“书写”,或许根本不是一种创造性的表达,而是一种唤醒,用生命信息去激活纸张中早已预埋好的残响指令。
他放弃了直接落笔的念头。
骨刀的尖端悬停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在重力与表面张力的对抗中微微颤动。
他在空中描摹的,是一个在他们内部被称为“闭眼”的符号,代表着拒绝与屏蔽。
他试图以这种方式,与系统进行一次非接触式的对话。
数息之后,预想中的文字并未出现。
手册的焦黑表面反而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一圈无声的涟漪。
紧接着,一行由内向外反向生成的文字清晰地凸显出来:“检测到规避行为……启动替代输入协议。”
沈墨心中一凛。
系统察觉到了他的抵抗,并且,它正在准备征用他身体的其他感官通道,进行一次强制性的信息灌输。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苏晚萤用撬棍费力地掀开了电报局地下控制室那扇沉重的铅封门。
一股陈年油墨、铁锈与霉菌混合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摸出一支银漆笔,借着手电筒的光,在布满灰尘的墙面上飞快地划出了阿彩留给她的那个倒置人形图。
图案完成的瞬间,头顶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剧烈闪烁起来。
银漆图案的边缘,竟诡异地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仿佛墙壁在流血。
那液体不受重力影响般,顺着墙体的裂缝,精准地流入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穿孔带读取机中。
尘封已久的机器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竟自动运转起来,缓缓吐出了一段打满孔洞的纸带。
苏晚萤立刻将其取出,浸入随身携带的一小瓶显影液中。
纸带上,一行清晰的经纬坐标迅速浮现——指向城南停尸房的地下三层。
那里,本应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冷藏库,但内部情报显示,它在近期悄无声息地恢复了供电。
她正要收起纸带,目光却被纸带上那些孔洞本身的排列方式吸引。
那并非杂乱无章的穿孔,而是一段标准的摩尔斯密码。
她飞快地在心中默译:“你们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们在呼吸。”
苏晚萤猛然惊醒。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沈墨是在利用残响系统的规则传递信息,但真相远比这恐怖。
他们的每一次“书写”,每一次与系统的交互,都像是在为这个庞大的残响网络提供新陈代谢所需的“语义氧气”,维持着它的生命。
远在另一处秘密据点,阿彩的身体已近乎透明。
皮下那些流动的文字符号不知何时已转为诡异的荧光绿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她整个人就像一块被点亮的电路板。
她无法移动,甚至无法言语,但听觉还未完全丧失。
一阵断断续续的震动,正从头顶的通风管道中传来。
那是小舟在用齿轮敲击的特殊节奏,拼出的一句紧急警告:“SM即源模型——Source Model。”
阿彩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瞬间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义。
沈墨不是入侵者,他本身就是整个残响系统的原型测试体,是最初的那个“源”。
他们所有对抗系统的努力,都可能是在帮助系统完成对“源模型”的最终调试与回收。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已经变得僵硬的右手。
锋利的指甲在胸口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那不是任何符号,也不是信息传递,而是最纯粹的物理破坏——她切开了自己的皮肤,暴露出下方还在微弱跳动的肌肉组织。
她知道,唯有让自己的身体进入“濒死代谢状态”,才能短暂切断与系统之间的信息上传链路。
鲜血涌出的瞬间,她皮下那片荧光绿色的文字流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断电的显示屏,骤然黯淡下去。
废墟中,沈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时间深究。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从第七具尸体舌苔上刮取的样本。
他将样本小心翼翼地贴在焦黑手册的封面上。
样本在接触空气后迅速干瘪、碳化,而手册表面则浮现出新的规则条文:“允许非语言输入……条件:提供等量生命组织。”
原来如此。
系统需要“牺牲”来维持某种平衡。
沈墨眼神一冷,他明白了,这既是规则,也是诱饵。
他毫不犹豫地用骨刀割下自己右耳垂上一小块软骨,鲜血立刻渗出。
但他并没有将这块软骨直接放入手册,而是将其压在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块父亲的头骨碎片之下,形成了一种“双重介质叠加”。
这是他基于无数次实验推导出的一个猜想——用一个已逝的、但与自己有血缘关联的生命信息作为“过滤器”。
当他再次翻开手册时,内页上终于出现了稳定而清晰的文字,不再是之前那种转瞬即逝的残影。
但看清内容的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解剖者资格认证通过。请提交首例尸检报告:对象,沈墨。”
这是一个绝杀的陷阱。
一旦他开始书写这份关于自己的尸检报告,就等于在规则层面默认了“自己为死者”的设定,从而被系统彻底同化,完成那所谓的“回收”。
沈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手册,将那柄骨刀的刀尖猛地插入脚下的地面裂缝中。
他用手指在刀柄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三短,两长。
震动通过坚实的地面传导出去,这是他与藏在暗处的小舟约定的“否定确认”信号,代表行动继续,但方向必须立刻逆转。
做完这一切,他从背包里撕下一页全新的空白尸检表格,轻轻平铺在身前一小洼浑浊的积水之上,纸张迅速浸润。
这一次,他没有用血,也没有用任何工具。
他俯下身,将福尔马林浸泡过的纱布撕成细条,模仿尸体解剖后的防腐层叠技术,在湿透的纸上小心翼翼地构建出一个复杂的多孔介质结构。
最后,他将自己的舌尖,轻轻抵在了那层层叠叠的纱布之上。
他不是在书写,甚至不是在思考任何文字。
他只是利用唾液中的酶与蛋白质,通过这个多孔结构,对纸张纤维进行一种极其缓慢的腐蚀——一种纯粹的、无意识的生物降解式记录。
这整个过程,不依赖任何主动的意志表达,纯粹是生命体在进行代谢时产生的副产品。
就在第一道由唾液腐蚀出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纹路在纸上形成的瞬间,整座废墟大厅里,所有悬浮在空中的细微残响设备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锐啸叫,随即纷纷爆裂,自燃成一团团幽蓝的火焰。
沈墨知道,他找到了那个终极的漏洞:系统可以监控一切“意图的表达”,却无法识别“无意识的泄露”。
而在遥远的地表,一个瑟缩在街角的流浪汉,正用冻得发僵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路灯柱上那张不知被谁贴上的空白尸检表格。
忽然,他感觉指尖下粗糙的纸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有一颗心脏正在纸张之下,缓慢而有力地跳动。
他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原来……死人也能给自己开死亡证明。”
废墟之内,火焰熄灭,尖啸消散,一切重归死寂。
沈墨缓缓直起身,目光垂落,凝视着积水上那张被自己身体的代谢物蚀刻出诡异纹路的纸。
那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细胞分裂图谱般的痕迹,正随着水波微微荡漾,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