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魏王就把早就准备好的汇报秘件递给皇帝:在公事方面,他从来未雨绸缪做在前头,不曾让兄长失望过。
皇帝翻阅着,上面有整个事件的详细经过,也重点介绍了永宁公主李琰。
“李瑾居然如此看重这个妹妹,愿意将大权交付。他的眼光应该不会有错。”
皇帝淡淡评价道。说起李瑾,有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妙熟稔感。
魏王敏感的发现了这一点,想要问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不言。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年轻的国主继位,当然就会有新的重臣。这位永宁公主刚站到幕前就给我们来了这一手,有点咄咄逼人啊。”
皇帝的话仍是不疾不徐的,似乎此事在他眼中有点兴趣,但也只是有点兴趣而已,并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
“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刚得势就急于登台,总觉得自己是这台上唯一的角儿,天命所归所向披靡,结局却往往是昙花一现狼狈离去。如果说天下大势是一盘棋的话,她要留在这盘棋上真正下一手,那还早得很。”
魏王的评价一如既往的辛辣直接,听着很有道理,却引得皇帝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记恨人家小娘子让你丢了脸,就这么严苛的贬损人家?”
魏王又瞪了哥哥一眼,桃花眼带着控诉,“我总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看我笑话。”
皇帝的笑声更大了,“你才发现吗?”
魏王气得转身就要走,却被皇帝喊住了。
“景衡。”
皇帝喊了他平素不用的这个字:这个字是皇帝亲自给他取的,但平辈不敢直称,兄长也很少这么喊他。
“你隐瞒身份跑去幽灯集的事,不可再有第二次。”
魏王的脚步停住,他知道兄长神通广大,在他身边也不会没有眼线,但没想到他假托斋戒的名义微服出京几日竟然也会被发现。
“大宗师帖乃是世上邪物,这种东西少去沾惹。”
魏王抿着唇想反驳又止住了,皇帝却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东西你倒是抢到手了,到底怎么使用?你到现在可有头绪?”
皇帝见魏王沉默不语,更加苦口婆心劝道:“回去就把它销毁吧——这些十六朝时代遗留下来的邪物,本就是阴诡不祥,贸然接近只会导致不可知的祸端。”
皇帝凝视着弟弟挺拔瘦削的身影,眼神变得心痛和柔和——
“我知道你因为没法修炼高深武学,一直有遗憾执念。可大宗师帖是十六朝时越太后一脉的传承,她是个彻底的疯子,一旦你融入体内神智混乱——”
“皇兄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
魏王冷着脸,近乎生硬的打断了兄长的劝说。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弟就此告退。”
魏王离去的身影恢复了平日的尊贵气派,却只有做兄长的看出来他似乎是在负气的。
皇帝皱着眉想了一回,突然心头灵光一现——
景衡平时虽然对不能修习武学有遗憾,但也不会在担任监国时如此不知轻重。除非是……
莫非他去抢夺这大宗师帖是为了……
皇帝瞬间明白了弟弟真正的目的,心头顿时百味杂陈:酸楚、热烫、剧痛、愧疚、懊恼……数种情绪揉合在一起变得更为复杂。
无数念头在他心头闪过不过电光火石一瞬,皇帝默然无语,只是原本稳稳持笔的手微绽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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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保平二年的初夏正是多雨之时,夜幕初降时,天空乌云密布又狂风大作,将庭院中繁花绿枝都打落无数。
冯老宰相的府邸中,一场盛宴才刚刚开始。
巨大的连枝灯树与无数烛台将堂上照得亮如白昼,光影在精致屏风、华丽帷幔和人们脸上摇曳,宛如瑶池仙境一般。
教坊副使李家明怀抱琵琶,指尖流转出的乐音宛如天籁。他的妹妹李姬轻敲牙板,应和着节奏。
冯延巳头戴高冠,身着宽大黑袍,随意地盘坐在主榻之上。
他并未纵情狂饮,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自然地支撑在膝上,另一只手正随着音乐的节拍而动。
他似乎一派闲散,不时睁开的双眼却频频看向坐在正中高座之上的国主李瑾。
刚过三十的李瑾裹在宽大的云纹素袍里,通身并无过多奢华佩饰,唯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冽檀香萦绕其身。
他坐在最上首,自有一种独特的孤高之意,那并非皇权带来的威严,而是世代钟鸣鼎食与个人绝世文采交融后的独特气度。
冯延巳又看向自己身旁下首的陈文徽:
此人四十出头,面貌精干,眼角眉梢带着不易察觉的桀骜之态。此时他沉默不语,一杯接着一杯灌着酒喝下。
和事佬不好做呀……冯延巳如此想到,眉宇间带出微微苦笑来。
李瑾登基继位这两年来,励精图治改革政务,做了不少实事。
对父亲指派给他的五位辅佐大臣,他表面恭而敬之,实则却是暗中架空他们的权力,甚至隐隐劝说他们提早致仕,归隐田园,享受富贵安闲的日子。
冯延巳年老体弱,历经五朝而荣宠不减,早就想激流勇退,再加上之前他儿子侵占百姓田地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在一年前就上书陈情——
“伏乞陛下垂怜,准臣乞骸骨,归家调治。则陛下保全臣子之恩,同于天地。”
他这边致仕,五大臣中其余两个也闻弦歌而知雅意早早退休了。剩下两人中,查千霄恋栈权位,结党营私妄图架空国主,被新进御史李准弹劾了十项罪名,上月已被下狱。
如今,五大辅臣只剩下了一个陈文徽。
陈文徽此人才华也是有的,但私心太重又贪图钱货,在节度使任上就横征暴敛,在桓帝手下掌管军费又贪墨无数。偏偏是此人以能臣自居,一手假账做得滴水不漏。他既不肯辞官,反而对李瑾多有怨怼。
“原本这教坊中就数沈大家一首琵琶弹得最好,如今怎么换了这个李某?果然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陈文徽出声说道,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冯延巳暗暗叫苦,觉得自己在开席前劝说他的一套恳切言辞全都白费了。
“永宁公主到了。”
侍者的通传声才到,两列军士就快步跑到堂前,军靴沉重整齐得只有一个声音。
李琰出现在门口,一身男装窄袖袍,脸上竟然戴着军中特有的面甲,暗黑冷硬遮住上半张脸。
她昂然快步走入内堂,身上的杀气顿时让教访乐师们都惊得停住了弹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