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背后的暗礁

    第十章:荣光背后的暗礁

    齿轮生产线改造成功的轰鸣声,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厂区乃至更上级的系统内,都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波澜。表彰、荣誉接踵而至,苏念雪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内部简报和光荣榜上,甚至市里的工业系统都听说了厂里有个“不得了的女技术员”。

    庆功大会比上次更加隆重。厂礼堂张灯结彩,主席台上坐满了各级领导。苏念雪作为头号功臣,被请到台上,胸前戴上了大红花,手里接过了又一个烫金的奖状和一个沉甸甸的——印着“先进生产工作者”字样的搪瓷缸子。台下掌声雷动,闪光灯比上次更加密集。

    她照着稿子念了感谢词,语气平稳,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目光扫过台下时,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王工欣慰的笑容,刘建军使劲鼓掌的激动,车间老师傅们淳朴的笑脸…也看到了钱主任那似乎永远不变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的表情。

    散会后,她被热情的人群包围,恭喜和赞扬之声不绝于耳。好不容易脱身,抱着那堆奖品回到办公室,却发现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之前那些或明或暗的质疑和风言风语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同事们依旧会跟她打招呼,但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或许是敬畏,或许是疏离,或许是难以言喻的嫉妒。她明显感觉到,找她讨论技术问题的人变少了,即使她主动提出帮忙,也常常得到“不敢麻烦苏工”、“您是大忙人,我们自己再琢磨琢磨”之类的客气推脱。

    她仿佛被无形地隔离开来,被捧上了一个高高的、却孤零零的神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一丝苦涩悄然蔓延。成功的喜悦渐渐褪去,一种新的、更难以应对的压力开始浮现。

    这天,厂里通知她参加一个重要的内部技术交流会,据说有部委下来的专家领导听取汇报。她精心准备了关于齿轮生产线技术改造的详细报告,着重强调了团队协作和老师傅们的贡献。

    会议开始,气氛严肃。轮到苏念雪汇报时,她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既讲明了新技术原理,也充分说明了实施过程中的困难和集体攻关的努力。

    然而,她刚汇报完,一位厂里的领导(并非钱主任,但苏念雪注意到钱主任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率先发言,语气“高屋建瓴”:“念雪同志的汇报很好,充分展现了我们厂技术革新的成果。这也充分证明了一点,任何新技术的成功应用,都离不开坚实的组织保障和集体的智慧嘛!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是有限的。就像这次,如果没有车间老师傅们的精湛手艺和经验,没有各个部门的通力配合,再好的图纸也只能是纸上谈兵。所以啊,我们要强调的是集体主义精神,不能过分突出个人作用……”

    紧接着,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也附和道:“领导说得对。而且啊,我觉得这个成功经验更应该看到的是,我们厂原有的技术基础和老师傅们的‘传帮带’作用得到了充分发挥。新技术的引入,必须与我们的老传统、老经验相结合,这样才能稳妥可靠,避免冒进的风险……”

    话题悄然被引向了“集体功劳”和“继承传统”的方向,她个人的技术和决策贡献,在一种“政治正确”的语境下被巧妙地淡化甚至边缘化了。

    苏念雪坐在台下,手指微微收紧。她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总结,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平衡”艺术。她太突出,风头太盛,触动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需要被适当地“降温”和“融入集体”。

    她保持沉默,没有争辩。在这种场合,任何对“集体”和“传统”的质疑都是不明智的。

    会议结束后,她心情有些沉闷地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钱主任就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念雪同志,忙呢?”他语气亲切,“刚才会上领导的指示很重要啊,我们要深刻领会。这不,正好有个任务,特别适合发挥你的技术优势,也能更好地体现我们技术办服务全厂、甘当绿叶的精神。”

    他把文件放在她桌上。苏念雪一看,是一份关于协助三车间检修一台老旧进口磨床的请求报告。那台磨床型号极其陈旧,图纸早已遗失,故障诡异,厂里几个老技师都束手无策,是个公认的“硬骨头”,修好了功劳不大(毕竟是老旧设备),修不好却可能惹一身骚。

    “三车间这可是我们厂的生产关键环节,这台磨床停了快一个月了,严重影响生产进度。厂领导很关注。”钱主任语重心长,“念雪同志你连光学编码器那么先进的玩意儿都能搞定,这种老设备的问题,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问题。这也是一个向老师傅们学习、理论联系实际的好机会嘛!你看……”

    话说得漂亮,但背后的意图昭然若揭:用一个棘手又没什么油水的“烂摊子”来牵制她的精力,让她远离核心的新项目,同时还能给她扣上一顶“解决生产难题、服务基层”的高帽子,让她有苦说不出。

    苏念雪看着那份报告,又看看钱主任那张笑眯眯的脸,心里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但她知道,不能拒绝。拒绝就是不顾全大局,就是轻视基层困难,就是骄傲自满。

    “好的,钱主任。我研究一下。”她接过报告,语气平静。

    “好好好!我就知道念雪同志觉悟高!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尽管开口!”钱主任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雪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去攻克那台老爷磨床。她泡在三车间,满身油污地跟着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老技师拆解设备、测量零件、分析故障。过程极其枯燥繁琐,经常为了一个磨损的齿轮尺寸或者一个失效的液压阀,要翻遍故纸堆里的零星资料,或者凭经验反复试验。

    这期间,她注意到陆远征似乎更忙了,经常出差,偶尔在厂里见到也是行色匆匆。但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掌握她的动向。

    有一次,她为了找一个老型号的轴承替换件,跑遍了市里的物资站和兄弟厂都一无所获,正一筹莫展时,厂办通知她去领一批“协调来的维修配件”。她过去一看,需要的轴承赫然就在其中,数量不多,却正好解了燃眉之急。送货单上没有署名,但她认得那个经办干部的笔迹,是经常跟在陆远征身边的人。

    还有一次,她在分析磨床复杂的液压原理时,卡在一个先导阀的控制逻辑上。第二天一早,她发现自己办公桌上放着一本纸张发黄、封面模糊的英文版《液压伺服控制系统》(Hydraulic Servo Systems),出版于五十年代,恰好有类似结构的原理分析。这本书她从未在资料室见过。她拿着书去问张文娟,张姐只是摇摇头,小声说:“可能是陆参谋以前留下的吧?他好像有时会弄些稀奇古怪的老书回来。”

    诸如此类细小却关键的帮助,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悄然而至,解决难题于无形,却又从不居功,不留痕迹。这让她在应对那些繁琐而压抑的日常时,总能感受到一股无声却强大的支撑力,心里那份莫名的情愫也如同暗流下的水草,悄然生长,越发清晰。

    就在苏念雪几乎要彻底埋首于老旧磨床的油污之中时,一个更大的机会和挑战,伴随着更复杂的局面,悄然降临。

    李上校亲自来到了技术办,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高级别会议。与会者只有他、陆远征、钱主任,以及被特意点名参加的苏念雪。

    李上校的神色严肃而凝重:“上级下达了一项紧急任务。涉及某型舰艇辅助动力系统的一个关键减速齿轮箱,长期存在振动噪声超标和可靠性不足的问题,严重影响装备性能和使用寿命。之前组织过几次攻关,效果都不理想。现在,要求我们成立一个技术支援小组,介入分析,限期提出可行的改进方案。”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苏念雪身上:“念雪同志在齿轮传动和振动分析方面展现出了很强的能力,这个任务,技术上是核心。远征负责总体协调和保障。钱主任,你们技术办要全力配合,提供一切必要支持。”

    钱主任立刻表态:“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念雪同志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我们一定全力保障!”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郑重,仿佛与有荣焉。

    苏念雪的心跳骤然加速。舰艇!动力系统!这和她之前做的民用项目完全是两个概念!技术难度、重要性、保密级别都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更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

    “我愿意接受任务!”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神无比坚定。

    “好。”李上校点点头,“相关资料保密级别很高,阅读和使用都有严格规定。远征,你负责向念雪同志传达纪律和要求,办理必要手续。任务紧迫,立刻开始行动。”

    会议结束后,苏念雪还沉浸在任务的震撼和兴奋中。钱主任却笑着把她拉到一边,语气格外亲切:“念雪同志,重任在肩啊!这可是组织对你的极大信任!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这种军工任务,敏感性强,规矩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年轻,技术上有冲劲是好事,但具体工作中,一定要多请示、多汇报,尤其是涉及到方案决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要充分尊重相关单位的意见,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嗯,你明白的。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

    他脸上笑着,眼神里却带着明确的警告和“指导意味”,仿佛在她身上套上了一道无形的缰绳。

    与此同时,陆远征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锁上门,从保险柜里取出厚厚一摞盖着“机密”印章的技术资料和故障记录,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些是你能接触到的部分资料。”他声音低沉,“任务的重要性我就不重复了。只强调三点:第一,绝对保密,所有资料不得带出指定阅看室,笔记必须使用保密本,定期上交核查;第二,军工系统关系复杂,技术上的争议会很多,甚至会遇到人为设置的障碍,你要有心理准备;第三,”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技术上,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涉及与其他单位的协调和方案提交,必须严格按照程序走。遇到任何非技术层面的困难,或者有人试图影响、干扰你的技术判断,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磨去了苏念雪刚刚升起的兴奋泡沫,让她瞬间清醒地认识到这项光荣任务背后所隐藏的惊涛骇浪和无形硝烟。这不仅仅是一场技术攻坚,更是一场错综复杂的博弈。

    “是!我明白!”她郑重回答,感到肩上的担子陡然沉重了千钧。

    怀着激动、紧张、以及高度警惕的复杂心情,苏念雪在陆远征的监督下,签署了保密承诺书,然后被带进了一间单独设立的、配有保密柜的阅览室,开始了对那堆高度机密资料的研究。

    厚厚的故障记录、历次分析报告、结构图纸、材料性能数据……她很快沉浸进去,忘记了时间。问题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涉及齿轮修形、箱体共振、轴系对中、润滑冷却等多个方面相互耦合,传统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显然无法根治。

    她完全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台还没彻底修好的老磨床。直到几天后,钱主任“无意间”提起:“念雪同志,三车间那边可是天天盼着你呢,生产任务压得紧啊……”

    她才猛然想起那个被暂时搁置的“烂摊子”。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但她迅速压了下去。

    “钱主任,舰艇项目的资料分析正在关键阶段,李上校要求限期拿出初步思路。三车间的工作,能不能请王工或者刘工先去跟进一下?我把之前的分析笔记给他们。”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观而迫切。

    钱主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但很快又笑起来:“理解理解!重点项目优先嘛!不过三车间那边也不能不管……这样吧,我跟王工说说,让他先顶一下。不过念雪同志啊,两边的工作都要兼顾好,毕竟都是厂里的任务嘛!”

    苏念雪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她被迫陷入了两线作战的窘境。白天,她争分夺秒地研究机密资料,大脑高速运转,试图从浩如烟海的数据和图纸中找出问题的症结;晚上,她 often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三车间看一眼磨床的进度,解答王工遇到的问题(王工倒是很乐意接手,但关键难题还是绕不开她)。

    精力的严重透支让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陆远征看在眼里,但他能做的,也只是确保那间阅览室对她全天候开放,在她遇到资料权限问题时代为协调,以及,偶尔在深夜,依旧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提着食堂温着的夜宵。

    这天,她终于在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捕捉到了一丝灵感——问题可能出在高速齿轮的某种特殊啮合冲击上,这与箱体某个固有频率形成了可拍的耦合放大!她兴奋地抓起保密笔记本,想要立刻进行初步演算。

    就在这时,阅览室的门被敲响了。厂办的一个干事探进头来,一脸为难:“苏工,不好意思打扰您。三车间那边说,磨床组装试机又失败了,振动得厉害,王工也查不出原因,那边生产线全停了,领导催得急……您看能不能赶紧过去一趟?”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瞬间攫住了苏念雪!那个关键的思路眼看就要成型,此刻被打断,很可能稍纵即逝!

    但她能说什么?说她在忙更重要的军工任务?这是违反保密纪律的!说她没空?那就是不顾全厂生产大局!

    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铅笔,指甲掐进了木质笔杆里。几秒钟后,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极力隐忍而显得有些嘶哑:“……好,我马上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所有机密资料,锁进保险柜,然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和怒火,大步走向那个充满油污和故障的老旧车间,走向那个似乎永无止境的、消耗着她才华和精力的泥潭。

    荣光的背后,是错综复杂的暗礁和无处不在的拉扯。她手握开启更大世界的钥匙,却不得不先费力地撬动一把生锈的旧锁。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要曲折和艰难。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更不能倒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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