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凤凰山上的于家祠堂,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祖仪式。
通过这场仪式,就此确立了于承霖的嗣子身份。
唯独于家长房二脉没有人参加,让这桩盛事显得不够那么完美了。
庄严隆重的祭礼之后,于家各房各脉的人便纷纷下了山,祠堂内顿时冷清了下来。
于醒龙让于承霖给他大哥于承业上了炷香,牵起他的手,父子俩缓缓走出了祠堂。
院落一角有一棵古拙的老树,昨日的雷雨中,这棵早被虫蚊啃噬中空的老树终于倒下了。
只是这树需要三人合抱,因为过于粗大,此时还未来得及清理拖走。
于醒龙看着那棵倒下的庞然大物,对于承霖道:“儿啊,从今天起,你就是于家的嗣子了。
等有一天爹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咱们于家的当家人。”
于承霖拉着父亲的手,感觉父亲的手和刚提上来的井水一样凉。
“爹,为什么让我当嗣子呢,我听一些堂兄弟说,我年纪太小,不该当嗣子呢。”
于醒龙淡淡一笑,低头看着他道:“承霖,这是你大哥用命给你争回来的,它只能属于你!”
于承霖抿了抿嘴唇,犹豫地道:“可是,孩儿能够当好阀主吗?叔伯们会听孩儿的话么?”
于醒龙道:“所以啊,你要比从前更努力才行,努力读书,好好练武,将来比你大哥更优秀,那样你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了。”
于醒龙喟然一叹,漫声道:“我于氏立族于天水,近三百年了。
三百年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依旧能够守住这份辉煌的祖业。
这其中,固然有我于家历代先人的不懈拼搏,而传承有序,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于醒龙指向那棵倒下的老树,说道:“你看,这棵老树,咱们于家这处庄园建造之前,它就已经在这儿了。
它能长成这般粗壮,至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可它倒下,却只需要一夜的风雨!”
于醒龙摸了摸儿子的头,低沉地道:“承霖,你要记住,立嫡立长!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嫡房手中。
如果爹今天把你二叔的儿子立为嗣子,此例一开,那以后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了?
一旦没有了规矩,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七岁的于承霖仰着头,看着他的父亲,对于父亲的话尚在一知半解之间。
于醒龙道:“你二叔是个有野心的人,其实,如果由他来做阀主,应该比你爹做的更好。
可是,那种好,只在于我们这一世,带来的祸患,却是世世代代无穷无尽。”
于醒龙轻轻摇头:“不,不需要世世代代,那么做的话,可能不出三代,我于氏就分崩离析,沦为他人砧上鱼肉了。”
于承霖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但他努力地把父亲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他想,现在听不懂不要紧,只要记住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于醒龙和蔼地对于承霖道:“所以,承霖啊,你或许不是我于家最优秀的那个子嗣。但,你是最合适的,懂吗?”
于承霖用力点了点头。
于醒龙微笑了一下,抬眼望向院外天空中的白云,眼神儿忽然飘忽起来。
“承霖啊,你大哥和你大嫂,在回天水的路上就同房了。
算算时间,再有几天功夫,高明的郎中就能看出她是否有了身孕。
如果你大嫂真的有了身孕,你很快就要做小叔叔了。”
于承霖听了,眼中顿时露出雀跃之意。
他还小,对于成为长辈,有种莫名的欢喜和期待。
于醒龙的眼神儿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忽然认真地对于承霖问道:
“承霖啊,你说,你大哥和你大嫂,他们真的已经圆房了吗?”
于承霖还不太明白圆房意味着什么,大概就是睡在同一间屋里?
在他想来,嫂嫂是大哥的娘子,他们睡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所以,于承霖认真地答说:“应该是真的吧,嫂嫂长得那么美。”
于醒龙哑然失笑:“你小子才多大年纪,懂得什么美丑。”
于承霖不服气地道:“人家当然懂啦,嫂嫂就是美,是孩儿见过最美的女人。”
“哈哈……,咳、咳咳……”于醒龙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
他摸出一方手帕,拭了拭眼角,对于承霖道:“去,回去吧,莫要误了功课。”
于承霖乖巧地答应一声,规规矩矩地走到院门口,等他下了台阶,这才提起衣袂,放开脚步跑开了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远去,于醒龙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承业啊,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你弟弟一切顺遂平安,保佑我于氏基业世代荣昌吧。”
……
于醒龙回到书房时,杨灿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是被邓管家派人传唤来的,当他赶到书房时,祠堂那边的立嗣大典还在进行当中。
于醒龙走进书房,叫人把杨灿带了进来,杨灿刚刚向于醒龙见礼已毕,于醒龙便突然发问:“杨灿,你是什么时候成了桓虎的人?”
杨灿一愣,茫然道:“什么?”
于醒龙和站在他身侧的邓管家,自杨灿一进来,就在仔细地盯着他,观察着他的所有反应。
哪怕是再善于伪装的人,心中的秘密突然被揭穿时,都难免会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
但,杨灿完全没有。
于醒龙道:“如果你不是桓虎的人,你在明德堂上,为何一力为他洗脱呢?”
杨灿恍然,急忙申辩道:“阀主误会了,门下可不是替二爷说话!”
于醒龙平静地看着杨灿,他在等一个合理的理由。
杨灿道:“阀主,公子之死,扑朔迷离,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是定不了二爷之罪的。”
于醒龙道:“但,也洗不去他的嫌疑,不是吗?”
“的确如此,可是现在,难道二爷就洗清嫌疑了吗?”
“无论他是否洗去了嫌疑,你为他说话的理由呢?”
“门下不是在替二爷说话,门下只是在为阀主提防索家,预留一个借口。”
于醒龙的脸色微微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杨灿,你这是什么意思?”
“阀主,公子视门下为腹心,常对门下吐露心中所虑。
阀主之位,是二爷梦寐以求的宝座。而我于家丰沃的土地,则是索阀垂涎欲滴的目标。
阀主内忧外困,公子感同身受,日夜焦虑,门下恨不能以身代之。”
杨灿说的十分动情:“公子不幸遇害,知遇之恩门下尚未能报,唯有为阀主竭诚效力,方才对得起公子的信重。”
沉默片刻,于醒龙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一口咬定索家有嫌疑,是不想老夫为索家所趁?”
“正是!无论门下怎么说,二爷也是无法洗脱嫌疑的,而且阀主为大局着想,本就不会置他于死地。
所以,不管门下怎么说、怎么做,其实都不会影响到阀主对二爷的谋划。
但是,有了门下这番指证,那就是阀主随时可以提出来拿捏索家的一个理由。”
杨灿补充道:“门下所说,阀主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阀主可以现在信,也可以将来再信。
这,就是门下指证索家的原因。”
于醒龙的眼神儿微微一缩。
儿子于承业是否曾对杨灿讲述过于家和索家既互相利用又互相防范的复杂关系,于醒龙并不清楚。
但,即便儿子真的视杨灿为心腹,对他说过这些事情,那么在儿子死后,杨灿能够从这个角度,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不管此人是真的感念儿子对他的知遇之恩,还是希冀以此为进身之阶,此人的心机都不容小觑。
于醒龙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不是陇上人,从中原来的?”
“是!”
“为何离开中原?”
“因为……”
杨灿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低下头,低声道:“门下本是寒门士子,有幸于一处禅院中,见到了江南罗家前来礼佛的大小姐。
杨某与罗家小姐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奈何罗家知道以后,派出豪奴害死了门下的全家,只有门下一人侥幸逃脱……”
说到这里,杨灿声音隐带哽意,似乎已经说不下去。
于醒龙一听就明白了。
中原士族最是以门第和血统为傲,卑贱之人若是试图以婚姻攀附士族,会遭到严厉阻止。
那些士族通常不会对自己的子女施加太大压力,他们有更简单、更直接、更有效的办法。
那就是,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意图攀龙附凤的人消失,甚至是全家消失。
于醒龙点点头,又问:“你本来的名字就叫杨灿?”
杨灿道:“不敢欺瞒阀主,小子本名……丁浩!”
于醒龙“嗯”了一声,道:“如今你既已归在老夫门下,江南罗家是奈何不了你的,你可以改回本名本姓了。”
杨灿激动地道:“多谢阀主,但门下发过誓,一日不能为父母家人报仇雪恨,都不会恢复父母为门下所取的姓名!”
于醒龙露出一抹激赏,赞道:“你能有这样一番心思,很难得了,且退下吧。”
“是!门下告退。”杨灿向于醒龙抱拳一礼,退出了书房。
于醒龙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思索一阵,漫声道:“小邓啊,你觉得这个杨灿如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