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得正旺,跳跃的光焰在描金绣凤的帐幔上淌开,晕出了一片暖融融的光晕,将榻上的锦被都镀上了一层蜜色。
杨灿仰面躺在软榻上,一臂舒展开来,稳稳地圈着伏在他胸口的小青梅。
青梅乌发如瀑,几缕碎发蹭得他颈间发痒,身上的暖香混着帐外的烛气,缠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青梅又往他怀里拱了拱,鼻尖蹭过他温热的肌肤,声音里裹着刚刚温存过的娇慵。
“夫君,我从少夫人院里回来时,见客堂堆着好些礼物。随手翻了两份礼单,那些物件儿都很贵重呀。”
杨灿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肩头滑落的锦被向上拉了拉,悠然说道:“这不是你男人升官了么?
长房大执事的位置就空出来了,阀主那边放话出来,说是叫我举荐一个人选,这些管事们,哪个不想再往上挪一挪呢。”
杨灿也大概明白了于醒龙为何会透露长房执事将由他举荐的消息。
当初,委任他担任长房二执事时,于阀主可没问过李有才的想法。
于醒龙这么做,是在为他造势,是在为他培养自己的班底制造机会。
于醒龙今日与他一番密谈,坦率地承认了于家现在面临的麻烦,也认可了他的应对之计,那么之后必然会大力栽培他。
索缠枝已经生了,长房已经有了继承人,八庄四牧又依旧划在自己名下,长房现在只有一处在灵州、一处在黑水的产业线,鞭长莫及,是无法进行有效控制的。
如今的长房大执事对于醒龙来说,已经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并不那么重要了。
这种情况下,阀主不直接任命,而是交由他举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想到这里,杨灿不禁轻轻一笑。
“原来是这样。”青梅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撑起身子,颊边的潮红还未褪尽。
她认真地道:“夫君,我看过牛有德那份礼单,只那一份礼,怕是就要掏空他八成的家底。你若不打算举荐他,这礼可不方便收。”
“我又何尝不知?”
杨灿苦笑一声道:“我一份礼都不想收啊,这不是推得太硬反而会伤了他们的脸面吗?”
杨灿忽然眼睛一亮,拍了拍青梅的肩头,笑道:“正好我明日要去鸡鹅山,趁我不在,你把这些礼按着礼单一一退回去吧。”
青梅点点头,重新趴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
“夫君放心好了,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既不伤了和气,也不至于让他们记恨了你。”
话音刚落,卧房外的窗下便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老爷,方才李先生来了……”
李大目?杨灿顿时眉峰一挑。
今日送礼的管事不少,没来的只有两个,那就是刘宇和李大目。
刘宇只要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来自讨没趣。
倒是李大目没来,让杨灿颇感意外。
没想到他还是来了,只是拖到了最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算计。
杨灿打算明天就让青梅把礼都退回去,这时自然不愿再收。
杨灿懒洋洋地扬声道:“你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请李先生改日再来吧。”
说着,杨灿按了按青梅的肩头,促狭地一笑。
窗外的丫鬟却没走,声音又低了几分:“老爷,李先生只留下一本手札就走了。
他说……这本手札务必要亲手交到老爷手上,不许任何人拆看呢。”
“哦?”
杨灿的兴致被勾了起来,他掀开被子,随手抓过床边的外袍披在身上,一边匆匆系着衣襟,一边就往外走。
出了卧室,绕过屏风,杨灿打开了堂屋的房门。
小丫鬟还在窗下候着呢,一见如此赶紧快跑两步赶了过来。
杨灿这一开门,廊下悬挂的红灯笼立刻将暖光泼在了他的身上。
杨灿的外袍松松垮垮,露出了线条分明的健美胸膛,透着一股成熟男性的英气。
那小丫鬟不过十五六岁,见状顿时红了脸,眼神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才慌忙垂眸,羞答答地把一本火漆封印的函套递了过来。
“老爷,就是这个。”
夜风寒气扑面,杨灿不敢久站,接过函套便赶紧关了门,重新落好门闩。
杨灿回到卧榻上躺下,小青梅似是不耐他带进来的寒气,身子一缩,便埋进了被子。
杨灿双眉一扬,借着透过帐幔已显朦胧的烛光扯开函套,取出了里面的手札。
刚翻了两页,杨灿唇角的弧度便渐渐大了起来。
这哪里是手札,分明是李大目的一份自供状啊。
手札上,李大目自接任账房以来,每一笔中饱私囊的进项,时间、地点、经手人、数额都写得一清二楚,连收了谁的好处、替谁瞒了亏空都毫无隐瞒。
每一页上,都有李大目的亲笔签名,还按上了鲜红的指印。
杨灿“啪”地合上手札,随手扔在枕边,然后双臂往脑后一枕,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举荐人选,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自从何有真背叛后,于阀主对内部的蛀虫已经是恨之入骨,一旦查实便是严惩不贷。
李大目主动把自己的把柄递到他手上,就是把自己的命门交了过来,摆明了要做他死心踏地的“自己人”。
这样识时务的聪明人,不用他还能用谁呢?
……
大年初二,宜走亲访友。
一早用完早餐,杨灿就赶往鸡鹅山去了。
小青梅却不急着归还礼物,而是坐在花厅里,慢悠悠地盘算着。
这礼不能大张旗鼓地还回去,太过张扬未免会扫了人家的颜面,得想个不着痕迹的法子才好。
上邽城的天水客栈这边,一大早罗湄儿就提着剑催促赵楚生启程了。
她的坐骑已经喂了精饲料,精神抖擞。
罗大姑娘打算上了山,当场割了那小贼的舌头,随即效仿“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古豪侠,扬鞭绝尘而去。
赵楚生并不觉得需要起这么早,他此去凤凰山庄,主要是确定杨灿是否是他的墨家同门。
如果是,他少不得要借故留下,如此才能细心观察杨灿的心性和本领,看他是否是一个值得托付重任的人。
如果杨灿不是他的同门,那也是大有可能的。
精于机械制造又不是墨家独有的本事,当年公输盘(鲁班)的技艺,也未必就输过墨翟(墨子)。
如果杨灿不是他的同门,那他还要再回客栈住下的,到那时天色已晚,总不能当天就返程回关中去。
所以不管怎么算,都不必抢这一时半刻的时间。
偏生罗大姑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颇有一种仗剑行侠江湖的兴奋感。
赵楚生又是内向腼腆的性子,被她催得没法,只好草草用了点早饭,就跟她赶往凤凰山庄去了。
结果,他们虽然起了一个大早,可是从上邽城赶往凤凰山庄,终究也得两个多时辰,等他们赶到时,杨灿已经去了鸡鹅山。
“你们杨执事下山了?”赵楚生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这一趟山路走得不易,难不成还要回头再跑一趟?
守门的庄丁打量着两人,既不确定他们的身份,也就不敢贸然透露杨灿的去向。
可杨执事眼看着就要升任上邽城主了,这两人真要是他的贵客,实也不好冷落了。
那庄丁便斟酌着开口道:“不知你们两位和我们杨执事是……”
“我与他,或许是同门。”赵楚生想了一想,实话实说了。
庄丁一愣,同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或许是?”
湄儿阻止不及,这老实人还是把老实话说出来了。
罗湄儿可不想来来回回的反复奔波,只好替他补救。
“我这兄弟嘴笨,实不相瞒,这位赵兄和你们杨执事都曾在吴州玄性庐求学,虽不同年,却师从同一位大儒,乃是实打实的同门!”
什么玄性什么庐的那庄丁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肃然起敬。
若是杨大执事的同门,人家大老远的上山一趟,自己可不好随意阻挡,万一杨执事知道了心生不快……
那庄丁略一犹豫,便客气地道:“两位请稍候,杨执事虽然不在,我去通禀青夫人一声。”
说完,那庄丁向其他守门庄丁交代一声,便向山庄里赶去。
赵楚生很是不安,压低声音道:“罗兄弟,我尚不确定他是否我的同门,咱们怎好欺骗人家?
何况,这吴州玄性庐又是什么?我并不是啊!”
其实他听懂了,但他本是墨家弟子,而且还是齐楚秦三派中的秦派钜子。现在被人说成什么大儒的学生,心里实在别扭。
只不过他这人性子软,纵然心中不快,却也不好拉下脸来抱怨。
罗湄儿冲他扮了个鬼脸,笑道:“赵兄啊,你这人当真是死心眼!
那个什么杨灿如今是于阀大执事,万一他觉得匠造出身不太体面,以前刻意隐瞒过呢,咱们这么当众点破,岂不让他难堪?
反正他不在,咱们先进去喝杯热茶歇歇脚儿,等他回来你们再自辨身份。
确系同门的话那自然最好,如果真不是同门,我编的身份又碍着谁了?”
赵楚生张了张嘴,在她的伶牙俐齿面前,终究无话可说。
这时,路左一片松林中,邱澈和秦太光两位齐地墨者已然赶到。
这两位齐地墨者的任务是:警告秦地墨者离开关陇。
两人步履轻盈如猫,悄悄潜入松下,居然没有碰落松上的积雪。
两人披着与雪同色的斗篷,蹲在雪地上向前望去。
庄园门口,赵楚生那张老实憨厚的脸赫然入目!(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