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映入希里安眼中的是一片被暖阳浸满的玻璃天穹。
已经很久没有人清理了,玻璃上满是污渍、积水,还有去年落下、如今尚未完全腐烂的秋叶。
希里安尝试起身,浑身传来了尖锐的痛意表示抗议。
扫视四周,墙上挂起白崖镇的地图,武器架上插满了锋锐的长剑,弹药箱微微敞开,黄铜色的弹壳带起一片柔和的泛光。
“武库室?”
这里是白崖镇的武装整备室,临近着光炬灯塔,算是努恩的家,也是希里安平日里进行训练的地方。
“我……我这是还活着?”
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希里安记得自己撑到了天亮的时刻,晨曦的光芒驱逐了灰雾,也将邪异的妖魔们烧成雪白的灰烬,荡然无存。
希里安长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翻个身,用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享受这条捡来的命时,希里安听到了一阵铁链的哗啦声。
“啊?”
希里安扭过头,自己的手腕上正套起一具镣铐,和墙壁上的长钉紧紧地拴在一起。
也是在这一刻,希里安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躺在床上,他在武库室里训练了近十年,武库室有没有床,希里安能不知道吗?
希里安整个人是躺在一处毛毯上,考虑到自己浑身是伤般,才象征性地又盖了一层毯子在身上。
“不对……不对劲。”
希里安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阵危机感,颇有刚出虎穴又入狼口的感觉。
“哦……”
忽然,希里安脸上的紧张与惶恐都消失不见,喃喃自语道,“虽然撑到了天亮,但还是被灰雾包裹了,遭到混沌的侵染啊。”
想清楚这一点后,希里安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表情从容的就差一捧黑土铲在脸上了……才有鬼啊!
希里安不顾身体的疼痛,硬是挣扎地坐了起来,先是撩开衣服,看看自己苦练的腹肌是否从八块变成了十六块,又瞧瞧自己的脚趾是否多出那么几根。
确定一切正常后,希里安张开嘴巴,手指用力地向喉咙里伸着,直到希里安被捅得恶心要干呕出来时,也没有摸到任何像智齿一样的东西。
“也许……没事吧?”
希里安有气无力地倒在毛毯上,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他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很快就平复起心情,安静了下来。
慢慢地抬起被镣铐锁住的左手,希里安摊开掌心,除了多年训练留下的老茧外,就是一道道有新有旧的浅伤。
希里安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记得自己被混沌彻底吞食前,掌心似乎亮了起来,随即,混沌对自己的压制荡然无存。
那道熔金色的衔尾蛇之印。
“是幻觉吗?”
希里安认真地擦了擦手掌,却没有看见任何印记,有的只是被擦得发红的皮肤。
一阵脚步声从武库室外传来。
年轻且带着几分不羁与粗犷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话语中还夹杂着一丝不耐烦。
“已经两天了,希里安那家伙还没什么动静,不会真死了吧?可别浪费咱们时间在这守着。”
“可能吧,”另一道稍显稚嫩、好奇猜测的声音响起,“被混沌腐化成了妖魔,又被太阳晒成了灰烬。”
“你们俩快闭嘴吧!”
女声带着愤怒与焦急,猛地反驳起了前两道声音,“就这么盼着希里安死啊?他不是你们的兄弟吗?怎么能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话!”
“嗨呀,艾娃,你也知道,我们虽然都称兄道弟的,但根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啊,不必这么上心。”
粗犷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回应着,还带着几分戏谑。
他玩世不恭道,“况且咱们兄弟都死多少个了,你瞧,都轮到我当老大了。死个人太正常不过,希里安说不定也没那好运。”
艾娃被噎得语塞。
“希里安或许真的安然无恙呢,”青涩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分析,“老师把他带回来时,不就仔细检查过了吗?他身上没有混沌污染的迹象,说不定只是还没缓过神来。”
“可老师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希里安就没问题啊,不然也不会把他像拴牲口一样栓在这了。”
粗犷的声音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还故意加重了“栓”这个字的语气。
声音愈发靠近,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希里安大步走来。
希里安没有闭眼装死,也没有露出生还后的喜悦。
说实话,听完两位兄弟对自己的评价后,希里安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真的很难萌生什么喜悦的表情,更别说和他们欢庆自己的生还,泪流满面了。
希里安面无表情地凝视门口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粗犷嗓音相得益彰的坚毅面容。
提姆·索夫洛瓦。
努恩收养的孤儿之一,亦是索夫洛瓦兄弟中的领头人物,其年龄仅比希里安稍长几岁,体格魁梧,宛若一头雄壮的黑熊。
紧随提姆之后步入的,是那青涩嗓音的主人。
一个较希里安稍矮的少年,正是索夫洛瓦兄弟中最年幼的成员、米克。
与提姆那短发精悍、肌肉虬结的体态截然不同,米克显得更为清秀,身形纤细,一头柔软蓬松的金发为他增添了几分稚气。
起初努恩将米克带回时,鉴于其年幼体弱,希里安还误以为,索夫洛瓦兄弟们终于将迎来一位娇小的妹妹
希里安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兄弟,一大一小的两位兄弟也以同样的冷漠回敬希里安,直到作为老大的提姆率先控制不住表情,大笑了起来。
希里安就知道,他们是故意说话那么大声的。
三人虽被称作索夫洛瓦兄弟,彼此间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努恩也从不以养父的身份自居。
比起兄弟,他们更像是一起接受训练的学生,但提姆很喜欢这种血脉亲情的感觉,总是以兄弟称呼彼此。
提姆故作惊讶,热情地挥手,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
“呦,弟弟,见你活着真好啊,可把哥哥我担心坏了。”
希里安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可不是这副嘴脸,别在这儿假惺惺的。”
“别和他争气了,你知道他老爱乱开玩笑,故意惹人生气。”
米克在一旁劝说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希里安咒骂道,“你小子,当我没听见你说的吗!别以为躲在后面我就收拾不了你。”
“希里安!”
清亮的女声再次响起,一双小手拨开两兄弟。
女孩面容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纯真,鼻尖点缀着几点雀斑,将长长的秀发扎在脑后,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裙。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瞳显得有些湿润,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希里安与女孩对视在一起,不由地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分,脸颊微微泛红。
显然,和自己这两位不靠谱的兄弟相比,女孩至少在形式上,表现得更为关心希里安。
“哦,艾娃,早上好。”
希里安绞尽脑汁地说这么一句话。
他不擅长和女孩打交道,哪怕和艾娃认识了好几年。
艾娃,白崖镇镇长的女儿,从小和索夫洛瓦兄弟们一起玩,是白崖镇年轻人中唯一能治得住索夫洛瓦兄弟们的存在。
她约束索夫洛瓦兄弟们的方式也很简单,三兄弟一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就会告诉自己的镇长父亲,受人尊敬的镇长就会找到更受人尊敬的努恩。
努恩会让三兄弟知晓何为敬畏。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艾娃揉了揉眼睛,鼻尖微微发红,和经受过训练的三兄弟相比,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终究还是差上许多。
为了表达自己激动的情绪,艾娃上前走了两步,刚准备拥抱希里安,就被提姆一手提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身边。
三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与希里安隔空相望。
希里安皱眉道,“你们那副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块在阴暗角落里发酵了一整个夏天长满霉斑的芝士块。”
“你确实长满了霉斑,只是看不见罢了。”
苍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不知是否是感官的误判,几人都觉得室内的温度低了几分。
提姆与米克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意,站直了身子,绷紧了腰板,一旁的艾娃也努力克制住情绪,学着两人的模样,站得工工整整,如同等待将军审阅的士兵。
希里安听到这道声音愣了一下,强忍着痛意,活动起身体。
意识到站不起来后,希里安干跪坐在毛毯上,挺胸抬头,等待来者的审视。
临近的脚步声像是敲击在心脏上的重锤,对方的到来令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紧绷。
一道令人生畏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希里安的眼前。
那是一位集诸多矛盾特质于一身的男人。
他拥有健壮体魄与不容小觑的力量感,然而,当他缓步至希里安面前时,其声音却如老者般沙哑而深沉,面容上镌刻着时光的沟壑,花白的发丝凌乱地垂落,平添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沧桑与阴冷气质。
希里安曾开玩笑,称对方为“发酵得当且掺了刀片的自制假酒”。
没人能说明白,希里安长短句的逻辑。
自进入室内后,男人便没再说过一句话,仅仅是居高临下审视着希里安。
希里安强撑起勇气,与男人对视。
“老师。”
他说道。
下一刻,微风席面,一把被绷带缠绕的十字长剑架在了希里安的脖颈旁,刃锋折射的寒芒不偏不倚地刺入他的眼中。
希里安记得这十年里,这把十字长剑究竟斩杀了多少妖魔,也无从计算,在这十年之前,这把十字长剑又经历了怎样的征战。
“老师……我活着回来了。”
希里安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没有任何屈服。
努恩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仿佛希里安是某个令他不解的谜团。
“都出去。”
他低喝道。(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