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墨色的天幕才刚洇开一丝浅灰,沈音就被胸口玉佩传来的灼烫惊醒。
低头一看,玉佩纹路里竟泛着细碎的红光,她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脑海里浮现出一行清晰的预警。
今天十二点后,一直有雨。
暴雨,会下到晚上八点。
春末夏初的雨最是缠人,动辄连下数日,而他们身上的四十五天流放限期,本就像悬在头顶的刀,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变数。
沈音不敢有半分迟疑,嗓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都起来!现在就走,必须在下雨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昨晚半夜闹了一通,所有人都没休息好,队伍稀稀拉拉的。
张松白拄着根断树枝,一瘸一拐跟在队尾,灰败的脸色比路边的枯草还难看,连头都懒得抬,只剩胸腔里沉沉的喘息声。
张松青依旧贴在沈音身侧,昨晚那副“求疼小狗”的模样半点不见,只默默帮沈音拎着布包(硬抢要拿),指尖却总在沈音袖口旁若有若无地蹭着,像根细羽毛,挠得人心里发紧。
走了近两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官差的吆喝声。沈音心里一紧,刚要让众人往路边矮树丛躲,就见一队官差押着四五个衣衫破旧的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领头的留着络腮胡,腰间悬着刀,眼神扫过来时,突然定在了张松白身上。
“停下!”他猛地勒住马缰,马蹄人立而起,扬起一片尘土。
领头的翻身下马,厚重的靴子踩在泥地里,发出“噗嗤”一声,几步就走到张松白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粗粝的笑:“这不是前宰相张大人吗?怎么穿成这副德行?破衣烂衫的,跟路边讨饭的乞丐有什么两样?”
张松白的身子瞬间僵住,原本就灰败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眼底翻涌着愤怒与屈辱。
想当初他在朝堂上时,这等押送犯人的小官,连进他相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被这般当众羞辱!
可他如今只是个戴罪流放的废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见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络腮胡笑得更得意,伸手就往张松白肩上拍去。
那力道哪是拍肩,分明是用了蛮力,张松白本就瘸着腿,被他拍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在泥里。
就在这时,官差押着的犯人里,有个中年男人突然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松白,声音里满是震惊:“张大人!真的是您!”
沈音看过去,是张松白以前最器重的部下,姓王。张松白也认出了他,嘴唇哆嗦着:“子安兄,你怎么也……”
“朝堂大清洗,我不肯攀咬同僚,就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王主事苦涩一笑,话没说完就被官差推了一把:“少啰嗦,走!”
领头的目光扫过沈音等人,最后落在沈音的身上,眼神变得有些油腻,落在她身上挪不开:“张大人,这是你家眷?模样倒是周正,可惜跟着你,受苦了。”
旁边的小官差凑过来,小声说:“头儿,这几人瞧着没官差押送,咱们正好要押人去婺城,不如把他们也一起带上?多几个人,到了地方说不定能多领点赏钱……”
领头的眼睛一亮,刚要应。张松白赶紧开口:“官爷恕罪!押送我的官差前几日遇上山难,不幸死亡,我们也是侥幸逃出来的,只想去流放地婺城,求官爷高抬贵手!”
“山难?”领头的嗤笑一声,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他故意往前凑了凑,带着汗臭与酒气的呼吸喷在沈音脸上,肩膀几乎要撞到她的肩头,“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你们是想逃吧?不过也简单,你这夫人要是肯陪我喝两杯,我就当没看见你们......不然,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沈音的脸色“唰”地冷了下来,胃里一阵翻涌,刚要往后退,手腕却突然被人轻轻按住。身侧的张松青不知何时往前站了一步,恰好挡在她身前。
他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头目,方才还带着点温顺的眼神,此刻冷得像淬了冰,眼底的戾气毫不掩饰。
那是习武之人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比官差腰间的刀还要慑人。
不同于在朝堂周旋算计的张松白,张松青是在泥堆里摸爬打滚过,真正干实事的人。他往前一站,气场全开,强势且不容冒犯。
领头的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心里莫名发慌。
他看着张松青清隽却冷硬的脸,突然想起这人方才一直跟在沈音身边,看似不显眼,可其穿着和那眼神里的狠劲,绝非善茬。
(沈松青常年在外办事,官居二品,但在京城没什么人见过,众人只知道有个很受皇权器重的张大人)
“你想干什么?”领头的强装镇定,手按在了刀柄上。
张松青没答,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官差们挎着的粮袋,声音平淡却带着威慑:“官爷粮袋里的粮食,瞧着所剩无几了。我们一行五人,再添上,怕是没等到婺城,诸位就要先饿肚子了。”
旁边的另一个小官差赶紧凑过来,小声劝:“头,他说得对!咱们粮本就不够,多押人就是多张嘴,到时候交不了差更麻烦!再说这白衣小子看着不好惹,犯不着跟他们较劲……”
领头的被张松青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又想起粮食确实紧张,真要硬押了人,说不定讨不到好,还得赔上自己的小命。
乱世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为了几个废人冒险。
他悻悻地收回手,恶狠狠地瞪了张松白一眼:“算你们走运!赶紧滚,别挡老子的道!要是再让我遇上,可没这么好说话!”
说完,他狠狠剜了张松青一眼,才翻身上马,吆喝着官差队伍往前走。
王主事路过时,双目含泪地望着张松白,满是同为贬官的凄凉。
直到官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扬起的尘土渐渐落地,张松白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柳烟儿扑过去扶他,眼泪掉了下来,带着哭腔抱怨:“老爷!都怪你!当初非要把我纳进府里,说要让我享清福,如今倒好,跟着你吃尽了苦头……”
沈音没理会他们,看向身旁的张松青。他眼底的戾气已经褪去,正低头帮张涟漪理着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动作轻柔,仿佛刚才那个威慑官差的人不是他。
沈音挑了挑眉,“方才,多谢。”
且不管这人疯批,她是个讲礼貌的社会好青年,人家帮了忙,道谢是一种基本道德。
张松青抬头,眼里又染上几分浅浅的笑意:“嫂嫂不必与我道谢......”说着,他突然凑近,轻声呢喃,“所有欺负嫂嫂的人,合该去死才对。”
沈音:......
这癫公,还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忘输出他的疯批言论。
沈音心里吐槽,可她此刻却很明白,流放路上,麻烦远比她想的要多,张松青这“颠公”,藏在温顺下的威慑力,或许是她路上的一道护身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肩上扛着活命任务,还得护住张涟漪这个没依没靠的小姑娘,自然要学会“物尽其用”——人,也一样。
只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口,心里掠过一丝隐忧:就怕这“用”的过程中,会玩脱。
张松青这人,不管是行为还是脑子,都透着一股不受控制的疯狂。(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