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几个壮汉如一阵恶风刮过，卷走所剩无几的口粮和几个还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又呼啸而去。
官道上，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和麻木的沉默。
苏凤娆这边，因她那张被药膏毁掉的脸，侥幸躲过一劫。
那些人甚至不愿靠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染上瘟疫。
“天杀的！这是不给人活路了！”苏老夫人拍着胸口，后怕的咒骂声尖利刺耳。
苏子昂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攥着她的衣角。
苏凤娆没理会身后的惊魂未定，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正冷静地扫描着刚刚被匪徒踩踏过的泥地。
她蹲下身，无视脚下的污秽，手指在几处凌乱的脚印间比划着。
这里，是匪徒头目的站位。他在这里停留了至少十息，指挥着手下。
她的指尖在一块被踩进烂泥的破布下停住，轻轻一拨，一枚深陷泥中的金属片露了出来。
捡起，用袖口擦拭。
腰牌是黄铜所制，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岭南
官匪一家。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苏凤娆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将腰牌塞进怀里，没有多言，只吐出两个字：“走了。”
“还走？！”苏老夫人炸了毛，“前面就是黑风隘！那些强盗就是从那出来的！我们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回去？”苏凤娆回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钉在苏老夫人脸上，“回青城郡，等着新郡守把我们的人头挂在城楼上风干吗？还是您觉得，我们现在的样子，能活着走出一百里？”
苏老夫人被她看得一个哆嗦，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不想死，就跟上。”
苏凤娆不再废话，推起独轮车。林阿九无声地跟上。苏老夫人咬着牙，最终还是只能拽着两个孙子，骂骂咧咧地坠在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山势骤然收紧。官道被两侧刀削斧劈般的山壁挤压成一条细线，尽头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关隘。
黑风隘。
隘口之上，旗帜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手持长矛的士兵如雕塑般林立。
“你们在这里，藏好，不许出声。”苏凤娆将独轮车推进一处隐蔽的岩石凹陷处，对苏老夫人下了死命令。
她看向林阿九：“你，跟我来。学着点。”
林阿九眼底闪过一丝光，重重点头。
两人脱离官道，如两道影子般没入侧方的密林。
苏凤娆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弯腰，潜行，利用每一寸岩石和树木的阴影。
她带着林阿九，寻了一处地势极佳的石坡，如猎豹般匍匐下来，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关卡前，流民的队伍像一条濒死的长蛇，缓慢蠕动。
一个锦袍男子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茶，漠然地注视着这场筛选。
“岭南节度使，段青山。”林阿九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恨意。
苏凤娆没应声。她的视线在那些士兵身上一一扫过。
站姿松垮，眼神凶戾，握刀的手势……是混迹街头的地痞，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她明白了。这不是盘查，是挑拣牲口。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被推开，士兵用刀鞘挑起他妻子的下巴，淫邪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这个，带走。”
“官爷！求你了官爷！”男人哭喊着扑上去。
“滚！”
士兵一脚将他踹翻，女人的哭喊被粗暴地捂住，拖向关卡后方。
紧接着，一个壮硕的青年因为一句“我们有文牒”，被军官用刀背砸碎了膝盖骨，惨叫声中被活活打死，像拖一条死狗般拖走。
血腥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苏凤娆的心没有一丝波澜。前世，比这惨烈百倍的场景，她习以为常。
愤怒是弱者的情绪，她只需要分析。
卫兵数量，三十六人。弓箭手，十二名，占据高点。换防时间……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一阵骚动，一个少年大概是饿疯了，转身就想往林子里跑。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后心。
少年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拖走，扔沟里去！别他娘的在这碍眼！”关卡上的军官不耐烦地吼道。
两名士兵懒洋洋地走过去，拖起尸体，朝苏凤娆他们潜伏的这片山林走来。
林阿九的呼吸瞬间一滞。
苏凤娆一把按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隐入更深的灌木丛中。
尸体被随意地扔进他们刚才藏身处下方的一条山沟里，发出一声闷响。
两名士兵拍了拍手，其中一个啐了口唾沫。
“妈的，晦气。钱老板那边催得紧，今天这批货色看着又不行，凑不够数，头儿又得发火。”
“谁说不是呢。听说太子爷建那什么私港，跟无底洞似的，再多的人填进去都不够。倒霉的都是咱们，天天在这山沟里喝西北风。”
“嘘……太子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另一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赶紧回去，晚上还得去快活快活，昨天那批小娘们里，可有个水灵的……”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后面的话，苏凤娆已经听不进去了。
太子。
李泓基。
又是他。
将她苏家满门构陷，流放千里，还不够。如今，还要将这天下流民都当成他私产的耗材。
一股暴戾的杀气，不是从她身上，而是从她身边的少年身上，猛地炸开。
林阿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山沟里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
那不是愤怒。
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最纯粹、最原始的杀意。
他握着腰间短刀的手，骨节已然捏得发白。
苏凤娆能感觉到，只要她松手，这个少年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用那把短刀，撕开那两个士兵的喉咙。
然后，被隘口的十二名弓箭手射成刺猬。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覆盖在他滚烫的手背上。
林阿九的身体剧烈一颤，缓缓回头。
那张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却已是一片猩红的血海。
“别动。”苏凤娆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想死在这里吗？”（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