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虽不如太后寝殿暖和,比帐篷却舒服许多。
萧弈想到得给麾下点卯,才艰难地从被窝爬了起来。
他起床气没地撒,亲自拿着锣把自己及李重进的麾下全给喊起来。
与李荣去了河东一趟,他其实蛮横了不少,不再客气,把李重进的兵也当自己的兵。
整备,朝食,列队训话。
“出了何事,不必我说,你们心里门清。”
“嘿嘿。”
“今日腊月廿四起,百官休务,内殿直接管宫门,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
“喏!”
萧弈顿了顿,道:“大帅重情,迫于无奈承继社稷,最后这几日,谁敢动宫中财物宫人,坏大帅体面,定斩不饶!”
“喏!”
分派兵士接管宫门,萧弈又把王彦招来。
这次,他没再笑脸相见,而是在廊间置了一张高椅端坐,脸色冷峻。
王彦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同,面露惶恐。
“萧将军,这是……”
“变天了。”
王彦一愣,慌张拜倒,流泪道:“天冷了,盼郭公与萧将军多添衣物。”
“王公公入宫几年了?”
“五岁净身,至今近四十年矣。”
“伺候过几朝天子?”
“经梁、唐、晋、辽、汉五朝,从梁末帝迁东京时入宫,未去过西京,伺候过晋祖、出帝,辽主来时,侥幸苟活,又服侍了高祖、先帝。”
萧弈道:“经历挺丰富,新帝进宫,如何安排?”
王彦哭泣不已,一时答不上来。
萧弈道:“宫中我与你最熟悉,因此先问你,你若不想回答,不缺资历更高的太监。”
“老奴愿意配合,老奴就是……太重情义了。”
“好了,知道你重情了,说实在的。”
“是,昔时易主,并无安排,晋祖至开封时已受辽主册封,高祖入宫连仪仗车驾也无,口头宣布了即位,十日后才补上诏书和祭祀。”
“新帝与他们能一样吗?”
“不,不一样,郭公,不……是陛下,陛下是数代以来少有的仁君。”
萧弈道:“宫人之中,哪些心向前朝的,你拟份名单来给我。”
“是,将军放心,本朝立国不过三年,先君不得人心。”
“两宫该如何安置?”
王彦想了想,道:“开封城中有一皇家尼寺,名太平宫,是个好去处。”
“明公即位,需有天子仪驾、百姓拥簇、大臣劝进、宣诏祭天,与宫城有关的你好生配合。记住,可俭朴,不可潦草。”
“将军放心,老奴这就安排。”王彦问道:“太后那儿?”
“还问,你已换主人了。”
“老奴是说,符印还在太后那,是否需去拿来?”
“不急,她拿不了多久了,等她主动交出来吧。”
好不容易,将宫城之事安排妥当。
萧弈终于得空,匆匆塞了点东西吃,却见老潘搓着手上前,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
“将军,李府时常派人来打听,你回京了,是否登门一趟?”
“你派个人到李府说一声,告诉信臣公,要变天了,多加衣服。”
“是,将军是要出门见谁?”
“见王峻。”
到了开封府,丝毫没让他等待,他就被引进了大堂,可见王峻已知郭威黄旗加身之事。
也许是因为劝进首功被王殷、郭崇威抢了,王峻心情并不好。
萧弈把郭威的奏折递交,由王峻安排递入省台,表示之后太后自会下诏传位。
之后,商议了调动禁军防守开封,调换态度存疑的将领,以及迎郭威进城的各种事项。
萧弈本当王峻今日转了性,聊到后来,察觉到王峻打算让他辅佐旁人守开封水门,将防备宫城的职务交给更有资历的天雄军将领。
他果断拒绝,道:“末将奉明公之命行事,旁的一概不问。”
“改朝换代之际,安全为第一要务,你年轻识浅,岂不怕出疏漏?”
“我先入开封夺城尚且未出疏漏,王相公何必杞人忧天?”
“战场可只凭一腔勇武,宫中嫔御上千,你血气方刚,易为权色侵蚀。”王峻一脸冷峻,道:“我主开封,自当作万全考虑。”
萧弈道:“王相公请明公下军令来便是,末将还须奉命往郭府一趟,告辞。”
“慢着!我今日所言,皆是为你好,你虽不愿听,我还得提点你一事。”
萧弈驻足,转头看去,见王峻一副严厉却自以为关心后辈的嘴脸。
“王相公请说。”
“听说你与李崧之女来往频繁,擒拿苏逢吉时,不少禁军士兵都见你抱她去医馆,可有此事?”
“有。”
“不许再与她往来。”
“我为恩公报仇,送恩公之女求医,违了哪朝的法?”
“休胡搅蛮缠,你护送五娘北上,安能不知她的心意?文仲纵容你,我却不容,郭、王两家只剩这一个未出阁女儿,你敢亏她半点,我必杀你!”
“不劳费心。”
萧弈一拱手,转身就走,
身后,还传来了王峻的一句叱喝。
“今日已给了你警告,他日莫撞在我手里。”
萧弈暗忖,王峻即使大事上不亏,小事上也真够烦人,庙堂重臣,还有这种破德性的。
但再一想,讨厌王峻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也就释然了许多。
待到了郭府,把郭威交待的言语与老管家说了,对方眼里泛着笑意,道:“萧郎稍待。”
说罢,匆匆走开。
萧弈知这是去请郭馨。
旁的不说,哪怕就当是朋友,他也是想见她。毕竟他讨厌的只是成婚,而从来就不是她。
可今日见了王峻的态度,他便意识到新朝的驸马不是好当的,纠缠下去对谁都不好。
干脆转身走了。
出了郭府,牵马走过巷角,他心念一动,停步,回过头看去。
只见一道身影追出侧门,左右环顾。
将近一个月不见,郭馨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些许,因清瘦而显得眼眸更大。
她见巷子里没人,失望地垂下头,一脚踢开石阶上的积雪,鼓了鼓腮帮,骂了句什么。
看嘴型,似乎是“狗杀才”。
萧弈不由笑了笑。
他没过去相见,但也没因王峻的话语迁怒到她头上。
……
等萧弈再回到玄武门宿卫房,气氛已大不相同。
直门处,由王彦带着,身后站着一排头戴幞头,穿着紫色、绯色官袍的宦官,每人手捧着一个小匣子,态度殷勤,仿佛萧弈才是这宫城的主人。
“这是做甚?”
“等将军训话哩。”王彦谄媚道:“都想与将军混个面熟。”
“匣子打开。”
“将军,就是些宫人名册,何不到值房再看?”
“就在这看。”
萧弈语气不容置喙,于是“嗒”的几声匣子被打开。
看得出这些宦官并不富裕,拿的都是些赏赐之物,但他们脸上的讨好笑意却让人觉得收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的荣幸。
“一点心意,恳请将军笑纳。”
“我若不收,想必你们心中不安,可我不想落个贪财名声,这样,每人留一两银子,多了不要,权当年礼。”
“这……”
众宦官面面相觑,有人反应过来,拜倒,呼道:“将军大德,老奴们感激不尽。”
“各回宫外府邸,安生待新帝入宫,严冬腊月,少走动。”
“是,谨遵将军吩咐。”
王彦挥退宦官们,又到萧弈耳边,低声道:“将军,六尚想要见你。”
“何谓‘六尚’?”
“是宫中女官,打点宫中诸事,管理宫女,多是贵家女中选拔而来。”
“在哪?”
“请将军来。”
过了直门,拐入尚宫局旁一间冷静的庑房,王彦驻足,请萧弈独自入内。
萧弈步入庑房,只见到三名女子,因当朝太穷,简化了女官职能。
其中,尚仪女官负责舞乐、礼仪,甚是漂亮,心肠也好,她知萧弈在开封没有宅院,愿意拿出积蓄资助,还问他独居是否无人照料,言语关切,巧笑嫣然,让人如沐春风。
末了,她含羞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要嫁给他。
“奴家蒲柳之姿,心许将军久矣,微薄积蓄,权当妆奁,若将军不弃,愿结连理,共相白首。”
萧弈反应过来,简直是郭威与柴守玉之旧事重演。
他不会这般容易就被女人骗到手,却也没直接拒绝,带着些许遗憾口吻,道:“可惜有缘无份。”
“将军何意?”
“今日王峻相公才特意敲打过我,不可轻慢宫中嫔御。”
“将军是担心奴家是他派来试探你的?才不是呢。且宫中女官未被宠幸,到龄即可遣散,将军遣我出宫,明媒正娶,谁敢说你秽乱宫闱?”
“实不相瞒,王相公敌视我久矣,我断不敢落此把柄在他手中。”
“将军可是嫌弃奴家?先帝宠爱郭允明、后匡赞,奴家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绝无此意,是我明哲保身,配不上你。”
见这尚仪女官空有漂亮样貌、优美姿仪,却不擅长勾搭,说话如谈生意一般,萧弈遂告辞而去。
身后,只听她轻声啐骂了一句。
“甚王峻老儿这般讨嫌?”
出了庑房,命令王彦将六尚与宫人们安置好,他心想,王峻果然是小瞧了自己,天雄军中,恐怕没几人像自己这般坐怀不乱,能抵挡住宫闱的权色诱惑了。
忙了一整日,宫门各处全换成了萧弈的人,除了两宫还没搬出去,大宁宫几乎已被空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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