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温煦的,洒在皇城金色的琉璃瓦上,却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菜市口的石板地,被水冲了一遍又一遍,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依旧顽固地钻进每一个路人的鼻孔里。
韩国公李善长,这位开国元勋,淮西集团的首领,被以“胡惟庸案”余党的罪名,连同家眷七十余口,一并处斩。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整个应天府,乃至整个大明朝堂,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影之下。功臣勋贵们噤若寒蝉,上朝时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与龙椅上那双愈发浑浊却也愈发锐利的眼睛对上。
东宫之内,太子朱标枯坐一夜,望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心头一片冰凉。他曾数次为李善长求情”。
南方的天空,阴云密布,血雨腥风。
而在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秋高气爽,草色金黄。
经过数年的治理,朱棣的铁腕与互市的红利,已经彻底改变了这片土地。曾经的部落仇杀早已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与富足。
牧民们赶着膘肥体壮的牛羊,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的帐篷里,有了从北平运来的铁锅、茶叶和布匹;他们的孩子,不再因严冬而夭折。
捕鱼儿海的互市,如今已是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一车车的皮毛、牛羊、战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又换走一车车的粮食、铁器、丝绸。
燕王府的规矩,就是草原的规矩。顺从者,牛羊满圈;违逆者,尸骨无存。
北平,燕山学宫。
朗朗的读书声,从一间间宽敞的教室里传出。
一群皮肤黝黑、身形壮硕的少年,正襟危坐,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汉人的兵法。他们的汉话,虽还带着些许草原口音,却已字正腔圆。
角落里,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巴特尔,如今已长成一个身高近七尺的壮硕青年。他手持毛笔,在一张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虽不算好看,却也工整有力。
旁边的朱高炽,体型愈发敦实,他看着巴特尔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巴特尔,有进步。晚上加个鸡腿!”
巴特尔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瓮声瓮气地说道:“谢世子!都是燕王大人教得好!我阿父来信说,今年冬天,我们部落一只羊都没冻死!他说,这都是燕王大人赐予的长生天的福泽!”
他的眼中,没有了初来时的茫然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崇拜与忠诚。
在这里,他们吃得比在部落里好,穿得比在部落里暖,学到了能让部落强大的本事。他们亲眼见识了饕餮卫那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也感受到了燕王府那言出必行的威严。
这群曾经的草原狼崽子,正在被朱棣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从身体到灵魂,彻底驯化。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捕鱼儿海互市,最大的商行“燕来商号”的后院。
一个精瘦的伙计,正压低了声音,向着正在算账的掌柜汇报。
“掌柜的,最近有点不对劲。”
掌柜头也不抬,拨着算盘珠子:“说。”
“最近从西边来的商队,越来越多了。口音很怪,跟瓦剌人不太一样。他们出手阔绰,买的都是上好的皮毛和战马,但问的问题,却不像是正经商人。”
掌柜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问了什么?”
“他们对草原上的牧场分布、水源地、各部落的人口和能出动的骑兵数量,打听得特别细致。尤其是瓦剌部,他们的人几乎天天都跟瓦剌的头人混在一起喝酒!”
掌柜的心头猛地一沉。
他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燕王府情报网在草原上的一个重要节点。他很清楚这些信息意味着什么。
“把他们的人数、相貌特征、接触过瓦-剌部的哪些人,都给我详细记下来!”掌柜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立刻!”
“是!”伙计领命而去。
掌柜走到后院的鸽笼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将一张写满了密语的薄绢塞了进去。他打开鸽笼,一只神骏的信鹰振翅而起,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飞往北平的天际。
这套高效的情报传递系统,是朱棣耗费巨资,模仿锦衣卫建立的,其效率,甚至比朱元璋的亲军还要快上几分。
北平,燕王府。
范统正抱着一只巨大的烤羊腿,啃得满嘴流油,不时发出一两声满足的哼哼。
一只信鹰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范统不耐烦地撕下竹筒,掏出里面的纸卷,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然而,当“瓦剌”、“西方商队”、“打探兵力”这几个字眼映入眼帘时,他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胖脸,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瓦剌……马哈木……”
范统喃喃自语,脑海中,一段被他埋藏许久的历史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马哈木,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历史上,正是这个瓦剌部的首领,在日后会成为朱棣北伐的主要对手之一,甚至在朱棣死后,他的儿子脱欢还一手主导了“土木堡之变”,俘虏了明英宗。
而能让现在的马哈木有胆子觊觎草原的,背后必然有更强大的势力在支持。
范统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恐怖的名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帖木儿……汗国?!”
那只香喷喷的烤羊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帖木儿!那个自称“跛子”,却建立了横跨中亚的庞大帝国,一生征战,几乎未尝败绩,甚至计划东征大明的恐怖存在!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肥硕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抓起那张薄绢,连嘴角的油都来不及擦,就疯了一样冲向后院的书房。
“道衍!道衍大师!出大事了!”
书房内,姚广孝正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静坐冥思。听到范统那杀猪般的嚎叫,他只是缓缓睁开眼睛,古井无波。
“何事如此惊慌?”
范统一把将薄绢拍在桌上,气喘吁吁地说道:“你看!西边!西边来人了!”
姚广孝拿起薄绢,逐字看去。他的眉头,也渐渐锁紧。
当他看完最后一行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无比。
“看来,王爷的‘堡垒’,要提前面对真正的考验了。”
朱棣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当他听完范统和姚广孝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惊慌。他只是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手指轻轻敲击着代表瓦剌部和更遥远西方的区域。
“来得比本王预想的,要早一些。”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早就料到,自己一统漠北,必然会引起周边势力的警惕与反扑。他父皇将整个草原“赏”给他,看似是画地为牢,何尝又不是将他推到了抵御一切外敌的最前线?
“马哈木此人,野心勃勃,不足为惧。但那个帖木儿……”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能建立如此庞大的帝国,绝非庸人。”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战意。
“传令!”
“命张英,亲率一百名最精锐的饕餮卫密探,伪装成商队、牧民,即刻出发!一半人深入瓦剌腹地,给本王盯死马哈木的一举一动!另一半人,继续向西,本王要知道,那个帖木儿,到底想干什么!”
“遵命!”阴影中,一道身影无声领命,随即消失。
“传令!”朱棣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北平各大武库,即刻开始清点兵甲,补充军械!所有粮仓,只进不出!燕山学宫,所有学员,训练强度加倍!高炽、高煦、高燧,从明日起,随军操练!”
一道道命令,从这间小小的书房发出,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整个北平,乃至整个漠北,荡开了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空气中,那股安逸祥和的味道,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属于铁与血的味道。
朱棣负手而立,望着沙盘上那片广袤的西部疆域,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父皇,你将这片草原给了我,想让我当你看门人。
可你忘了,本王,不是狗。
既然有不开眼的敢把爪子伸过来,那本王,就把它剁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