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下,张金花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详细诉说儿子的病情:“神医啊,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儿铁牛!他小时候发过高烧,后来脑子就不太灵光了,认不得人,说不清话,整天就知道傻笑……可他身子骨是好的呀,力气也大,您给瞧瞧,还能不能治?”
龚神医一双眼睛在吴涯身上扫来扫去,枯瘦的手指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老母鸡咕咕叫的声音,张金花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绞着粗布衣角。
黎巧巧则紧挨着吴涯,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闲杂人等都出去。”小药童尖着嗓子道,“师父问诊要清净,挤在这儿像什么话!”
大房韦氏撇撇嘴:“哟,看个病还摆谱儿。”话没说完就被张金花瞪了回去。
“老大媳妇,带你的人出去。”张金花发话,“别耽误神医给铁牛瞧病。”
韦氏不情不愿地扭着身子出去了,其他几房的人也跟着退到门外,只剩张金花和黎巧巧留在屋里。
龚神医在炕沿坐下,伸手要去搭吴铁牛的脉。
谁知刚碰到手腕,吴铁牛突然暴起,嗷一嗓子就要扑上来。
“哎呀妈呀!”神医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摔下炕。
黎巧巧赶紧上前按住吴铁牛:“铁牛乖,这是来给你瞧病的神医,不怕不怕。”她一边柔声哄着,一边偷偷掐了吴铁牛一把。
吴铁牛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只是眼睛还死死瞪着神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张金花松了口气:“巧巧这孩子有法子,铁牛就听她的。”
龚神医整了整衣襟,故作镇定道:“无妨无妨,病中之人多是如此。”说着重新搭上脉,闭目摇头晃脑了好一阵。
黎巧巧心里冷笑,面上却恭维道:“神医这脉把得真仔细。”
小药童在一旁插话:“我师父可是祖传的手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
把完脉,神医又要看舌苔,翻眼皮,一套流程做得有模有样。吴铁牛几次又要发作,都被黎巧巧及时安抚下来。
最后神医捋着胡子沉吟道:“此症乃痰迷心窍,淤血阻脑。说难治也难治,说好治也好治,老夫有祖传秘方,只需两步,保准令郎康复。”
张金花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神医请讲,只要能治好铁牛,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龚神医微微颔首,向小药童使了个眼色。
药童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恭恭敬敬递到神医手中。
“第一步,需连续七日服用我这‘伸腿瞪眼丸’。”龚神医拔开瓶塞,倒出一粒乌黑油亮的药丸,“此乃用天山雪莲、长白老参、南海珍珠等数十味名贵药材炼制而成,一日一粒,一百两银子一粒。”
张金花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一百两银子一粒?”
黎巧巧心里暗骂这老骗子真敢要价。
龚神医仿佛没看见张金花的反应,继续道:“第二步,需以金针扎入头部穴位,疏通阻塞之神窍。七日针疗,配合药丸服用,定能见效。”
话音未落,小药童已从箱中取出一套长短不一的针具。
说是金针,实则不过是些锈迹斑斑的银针,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寒光。
吴涯原本呆滞的目光在看到银针的瞬间骤然变得锐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黎巧巧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心知这小子绝非害怕,而是清楚这胡乱扎针的风险。
“嗷!”吴涯突然大吼一声,挥臂就要去打那神医。龚神医吓得连退两步,小药童手一抖,银针差点掉在地上。
黎巧巧忙抱住吴涯的胳膊,柔声安抚:“铁牛不怕,没人伤害你,巧巧在这儿呢。”
她转向龚神医,面露难色,“神医恕罪,我家铁牛最怕尖利之物,平日连见着绣花针都要闹腾半天,这银针怕是...”
龚神医皱眉:“此乃治病必需,若不行针,药效难达病灶。”
张金花见状也劝道:“铁牛乖,神医给你治病呢,治好了就不傻了。”
吴涯却越发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险些打翻旁边的木凳。
黎巧巧死死抱住他,脑中飞快转着念头。
她知道原书中的吴铁牛就是被这庸医胡乱扎针致死,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神医,”黎巧巧突然抬头,眼中闪着担忧的光,“不是巧巧不信您的医术,只是铁牛他力气大得很,万一扎针时挣扎起来,怕是三五个壮汉都按不住。上次村里王大夫想给他瞧病,差点被他一拳打掉门牙。”
她故意顿了顿,瞥见神医脸上闪过一丝惧意,继续道:“铁牛这一拳头下去,能砸碎石头。我是怕他万一失控,伤着神医和这位小师傅可就不好了。前几天他还一巴掌拍死了一只闯进院子的野狗,那狗头骨都碎了...”
小药童闻言手一抖,银针“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龚神医看着吴涯那结实的身板和肌肉,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黎巧巧趁热打铁:“要不这样,先让铁牛服用神药,等他神智清明些,不再那么抗拒了,再进行针灸术?”
张金花觉得有理,连忙附和:“巧巧说得是,先吃药看看效果。铁牛这牛脾气上来,我也拉不住他。”
龚神医看着仍在低吼的吴涯,那粗壮的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真要发作起来,确实难以控制。
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也罢,就先服药七日。七日后我再来复诊,视情况决定是否扎针。”
黎巧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面上却仍保持担忧的神色:“多谢神医体谅。”
“体谅?”
龚神医被黎巧巧拦下扎针的建议,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眼看着就要发作。
黎巧巧赶紧赔笑脸:“神医别误会,我们不是不信您的医术。只是铁牛这病拖了这些年,总得一步步来不是?您那神药我们先吃着,等见了效,再谈扎针的事。”
这话说得十分周到,神医脸色稍缓。
小药童却插嘴道:“师父的伸腿瞪眼丸可是祖传秘方,用了天山雪莲、百年人参,贵着呢!得先付钱!”
张金花一听“贵”字就紧张,搓着手问:“得多少银子?”
小药童伸出三根手指,还没开口,窗外就传来倒抽气的声音。
准是大房韦氏在偷听。
“三两银子一丸。”小药童扬着下巴,“一日一丸,连吃三个月。”
张金花腿一软,差点坐地上:“三、三两?一天?”
黎巧巧心里冷笑。什么天山雪莲,分明是裹了干牛粪的面丸子,原书里写得明明白白。
龚神医瞪了小药童一眼:“多什么嘴!”
转头又对张金花叹气道:“老夫人莫慌,实在是这药材难得。唉,罢了罢了,看在您家困难的份上,就收您三十两,三个月的药我都包了。”
小药童急道:“师父!这价咱们得亏本啊!”
“医者仁心,谈什么亏本!”神医说得慷慨激昂。
张金花果然感激涕零,连连作揖:“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窗外传来韦氏的惊叫:“三十两?抢钱啊!”接着,是慌慌张张跑开的脚步声。
张金花脸一沉,冲出去骂了几句,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布包。
层层打开,里头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碎银子和铜钱,正好凑成三十两。
神医收了钱,从药箱最底层掏出个小木盒,打开来,一颗龙眼大的药丸躺在红布上,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即刻服下。”神医郑重交代,“明日此时我再来送药。”
送走神医,张金花捧着那丸药如同捧着祖宗牌位,小心翼翼递到吴涯嘴边:“铁牛乖,吃了药病就好了。”
吴涯鼻子抽动两下,突然猛地扭头。
那药丸散发着浓烈的牛粪味,熏得他胃里翻腾。
“这孩子!”张金花急了,“良药苦口,快吃了!”
黎巧巧心里门儿清,上前道:“婆婆,我来喂吧。铁牛跟我亲近些。”
张金花正愁没办法,忙把药丸递给她。
黎巧巧接过药丸,果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牛粪味。
她强忍笑意,凑到吴涯跟前:“铁牛,张嘴。”
吴涯紧闭着嘴,眼睛死死瞪着那药丸。
他忽然抬起袖子假装擦嘴,想趁机把药丸藏进袖子里。
这要真是名贵药材也就罢了,可这是牛粪丸子!
黎巧巧早防着他这一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乱动,好好吃药。”
吴铁牛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黎巧巧趁机把药丸往他嘴里一塞,顺手抄起桌上的水碗灌了一口。
“咕咚”一声,吴涯被迫咽下了那玩意儿。
刹那间,他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全是血丝。
牛粪的腥臭味混着劣质药材的苦涩在嘴里炸开,恶心得他浑身发抖。
黎巧巧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忍住。
张金花见药吃了,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吃下去了。巧巧啊,还是你有法子。”
吴涯死死瞪着黎巧巧,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黎巧巧却一脸无辜:“婆婆瞧,铁牛吃药后眼睛都有神了。”
可不是有神么?气得都快喷火了。
张金花信以为真,凑近了仔细看:“还真是!这神医药果然灵验!”
三十两银子是心疼,但若能治好傻儿子,也值了。
黎巧巧见吴涯吞了药,故作关切地问龚神医:“神医,这药服下后,可会有什么反应?”
龚神医捋着山羊胡,一副高深模样:“此药力道甚猛,服下后病人会昏沉睡去,等醒来时,病症便能减轻几分。”
黎巧巧心里咯噔一下。
会昏睡?这药里怕是加了安眠或者是麻醉的东西,难怪原书里吴铁牛任人扎针都不反抗。
她正想着,炕上的吴涯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身子晃晃悠悠,竟真的“咕咚”一声倒回炕上,呼呼大睡起来。
“神了!真是神了!”黎巧巧拍手惊呼,“这才吞下去就见效了!伸腿瞪眼丸果然名不虚传!”
张金花也凑过来看,见儿子睡得香甜,不禁喜上眉梢:“这可真是灵丹妙药啊!”
龚神医和小药童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这药效发作得未免太快了些,那安神的药材按理说没这么猛啊!
但眼见张金花和黎巧巧都一脸信服,师徒二人便也压下疑虑。
小药童抢着道:“我师父的药向来如此立竿见影!”
龚神医顺势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今日先如此,明日此时我再来送药。贵公子这病根深蒂固,怕是得连服三个月方能根治。”
张金花连连称是,恭恭敬敬将神医师徒送出门去。
屋里只剩两人时,吴涯猛地扑到炕边,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转头怒视黎巧巧,拳头攥得死紧。
黎巧巧后退一步,压低声音:“别瞪我,要不是我拦着,现在你脑袋上已经扎满针了。想想原书里你怎么死的?”
吴涯一怔,想起原书中的原主确实是被庸医扎针扎死的,怒气稍减。
但嘴里那股味实在恶心,脸色依旧难看。
“牛粪丸子总比扎针强。”黎巧巧理直气壮,“再说了,谁让你刚才想藏药?乖乖吃了不就没事了?”
吴涯气得扭过头去,不再理她。
黎巧巧撇撇嘴,心道这家伙果然娇气。
吴涯狠狠瞪她一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明知那是牛粪丸子...”
“牛粪怎么了?乡下人还拿牛粪当柴烧呢。”黎巧巧挑眉,“总比扎针强吧?还是说,你宁愿被扎成筛子?”
吴涯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继续干呕。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下炕舀水漱口,一连漱了七八遍,还是觉得满嘴怪味。
“黎巧巧,你给我等着。”吴涯咬牙切齿。
院子里传来张金花呵斥韦氏多管闲事的声音,几只母鸡被惊得咯咯直叫。
吴涯慢慢坐起身,盯着门外黎巧巧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是一阵反胃。
这女人,胆子倒是不小。等他日后翻身,定要叫她好看!
但眼下...
他望了望窗外渐黑的天色,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恶气。
牛粪的臭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吴涯又干呕一声,狠狠捶了下炕沿。(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