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门亲事他不会同意的

    已是月上中天时分,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檐下两盏风灯被凛风吹拂,散发出灰蒙蒙的光亮。

    刘媪昂首挺胸,才踏入回廊,迎面便恰巧撞上一道颀长身影。

    黯淡天光下,星月被云层遮蔽,青年手中提着灯,眉目温淡地立在那里。

    他单袍雪白,面容也是雪白的,瞳色却浓的仿佛能与身后夜色融作一处。

    刘媪心口一慌,下意识垂首避让。

    “二、二郎君……”

    都这个时辰了,人怎么会在这儿?

    视线下意识朝青年身后不远处的院落望去,只一眼很快收回。

    无需开口多说什么。

    他只消得站在那儿,乌发雪衣袖口微荡,无端地让人不愿将肮脏丑恶想法加诸他身。

    “郎君!”

    直到鸣泉气喘吁吁从后头跑来,刘媪这才像是找到话头,“都这么晚了,你不跟在郎君身边,到处乱跑做什么?”

    她心底其实有点怵这位郎君。

    可具体是什么缘故,又说不上来。

    鸣泉瞧见她,眨了眨眼道,“嗐您也知道,女郎胆子小。今日摔得不轻,陶刺史府上又出了这等血案。”

    “郎君担心人被吓丢魂了,所以特意让小的顺路送些安神的汤水过去。”

    刘媪没敢再说话。

    当年宁氏性情刚烈,外室一事闹成那样,险些让江家成为整个云州笑柄。

    前有琴瑟不调劳燕分飞,后有新欢添油加醋吹枕边风,江父愈发不喜这对子女。

    因此与妹妹相比,江聿前几年的待遇有过之无不及。

    他毕竟不是江父亲子。

    当时府中奴仆有意怠慢,吃的药还是鸣泉机灵。从外头悄悄采买,再一点一点熬出来续命。

    而今,这件事没人愿意提及……

    刘媪逃难似地一走,鸣泉就连忙撑伞给自家郎君遮挡夜风。

    他身上的外袍倒也可以脱,但江聿有些洁癖,对旁人用过的东西敬谢不敏。

    “郎君……”

    鸣泉动了动唇。

    陶府遇刺他只知道个大致,郎君并没有告诉他。江聿在外一直是清风明月的形象,只有像他这般离的近了才知道。

    这位年轻郎君其实私下极静,静到无话。

    可那支带血的簪子,还是令人心底隐隐不安。

    江聿掩唇低咳两声,拒绝了小僮伸过来要接灯的手,独身走在前。

    回廊幽长,灯影朦胧,宽大袖袍被夜风带起,为青年清瘦的背影平添一分鬼魅。鸣泉跟在后面几番踌躇,还是出声。

    “郎君,小的方才回来时,看到郎主与陶使君相谈甚欢……”

    谈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宴会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家是云州的大族,可放眼整个魏朝就有些不够看了。

    魏帝北巡落崖失踪,朝中已乱。北部叛军起义战事频仍,局势混乱动荡,为避祸乱,不少士族衣冠南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江老夫人早年丧夫,膝下两子。长子是个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性子,这么大岁数了仍身无长物,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次子倒有进取之心,奈何能力实在平庸。

    所以能与陶家结亲,江父求之不得。

    何况江聿幼时便有医师断言,恐难活过二十五岁。

    用这么个不知命数几何的儿子,为真正的心肝肉铺路,怎么想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鸣泉又道,“陶使君还问起我们女郎。”

    前头那句江聿置若罔闻,从容的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或者听不出其中别有深意。听到这里,脚步却是慢了一拍。

    他微侧过脸。

    眸尾锐利,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只有玉珠泛着幽冷的光。

    鸣泉艰涩咽了咽口水。

    “说、说是好事将近,要给郎主道贺,顺便讨杯喜酒喝……”

    自家郎君不满意这桩姻亲,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当初女郎出事,与那谢凛川孤男寡女在雪地里待了一整夜。

    次日又被对方亲自送回府,这是上下都长着眼睛看到的。

    老夫人大发雷霆,亲自拍板定下的婚事,如何能劝阻?

    而且女郎的态度……看着也不像是对谢凛川有异议的样子。

    良久,才听到飒飒风声中响起青年微冷的嗓音。

    “送去的请帖呢?”

    打鸳鸯的棒子既然不能落在妹妹身上,那干脆换一头来。

    约莫半个月前,他便遣人给谢凛川递了帖子,可过去这么久都未有回复。

    “谢郎君推拒了。”

    鸣泉脸色变得难看,“只说近来事多繁忙,暂且脱不开身,等闲了定然亲自登门相邀。”

    忙是借口,看出江聿的意图回避才为真。

    辞盈再不惹眼,那也实打实是云州江氏的女儿。对于他这般出身平平无奇之人来说,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门路。

    看不惯这种借势手段,鸣泉撇撇嘴道,“这人心眼子藏都藏不住,女郎性子绵软,就怕日后嫁过去容易受欺负。”

    回想起少女望向自己怯生生的眼神,江聿眉睫微动。

    记忆中母亲宁氏含泪,千叮万嘱要他照顾好妹妹。

    当时她已经病的起不来了,握着他手的力道却大到挣脱不了……那双与辞盈相像的眼睛,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尽管许多年过去,依旧会浮现在眼前。

    谢凛川不是良配。

    这门亲事他不会同意的。

    …

    辞盈完全不知此事,此时她正将散掉的药膏重新涂好。

    东西的效果远比想象中好。清凉感压制住疼痛,循着黑暗,她慢慢躺回软榻。

    一连串事情下来,身体其实已经很疲乏了。可心口声音依旧鼓噪,还没完全从紧绷中平复缓和。

    廊下孤灯高悬,随梅枝隔窗摇曳。她沉默望着黑黢黢的帐顶。

    江聿既然接手了剩下的事,自然会妥善帮她处理好。但想害自己的幕后黑手只要一日不暴露,这样的情景便有再度上演的可能。

    伤口没有缠布条,就这样垂在榻边晾着,枕间残留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苦的药香,连衣襟都染上了。

    直到困与累压的眼皮沉重,迷迷糊糊间,辞盈感觉到似乎有人将自己那条胳膊捞了回去。

    那股香气缓缓渗入梦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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