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暂时封闭住感官,木然地盯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见就要挨上,身后有人乍然出声。
“女郎。”
辞盈如梦初醒,猛地转过头。
她动作又急又快,羽袖被风吹得乱动。不远处的鸣泉姿态恭敬,又喊一遍。
“女郎,郎君有请。”
他身后落着辆眼熟的马车。
遥望远山如黛,层层叠叠立在云外。近处竹叶蓊翠交错掩映在帘前,宛如一滩流动的静影。
是江聿……
辞盈心跳转急,莫名有种被长辈抓到与情郎私会的尴尬。
匆忙和身后的谢凛川告别,她犹豫了下,还是掀帘而入。
江聿体弱不经风,出行所用的马车都围上厚厚的帘子。此刻车内只燃了一盏灯,暗弱如豆。
青年静坐在里,手执一卷书。
春衫渐薄,他看起来也愈发清瘦了。
杲杲火光勾勒出他苍白的侧脸轮廓,顺着清润眉眼坠下阴影,宛若一樽玉人,松竹般不可摧折。
辞盈嗫喏,“阿兄寻我……”
距离上次坐在这儿没过去多长时间。当时的她浑身湿淋,狼狈无比……而现在,大抵也没好到哪去。
时节即将转入六月,马车内透不进风,她后背很快起了层薄汗。
这位兄长素来恪守礼节。
猜想是不是自己方才和谢凛川靠得太近,被他瞧见,觉得有失分寸所以要训话几句时,江聿缓缓抬起修长眼尾。
“今日的流觞曲水席如何?”
他声音淡漠不起波澜,一如既往透着股疏离。辞盈却无端听出几分不同以往的冷沉,像积压在云层里阴绵的雨。
她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忙正襟危坐道,“方家乃云州豪富,自是不同凡响。”
不知是不是说错话了,对面之人未有回应。辞盈又等了片刻,惴惴不安,终于没忍住唤了一声。
“阿兄……”
四目相对的瞬间,跌进一片墨流。
她不由得怔住。
这才意识到,江聿竟默默盯了自己许久。
像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少女很快又低下头,双手不自知攥紧衣角。
她自幼时起便这般。
许是缺乏安全感的缘故,只要一紧张害怕就会想抓一样什么在手心,越牢越好。过去他的头发、如今身上的衣裳。
指尖微动,江聿下意识想将那纤细手指一点点展开,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念头才起。
少女倏地动了下,石青细边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精致腕骨。
烛火跳跃,雪白到晃眼。
和记忆中牵过的、软乎乎带着明显婴儿肥的模样大相庭径。这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手,已能持宝瑟,自解掩罗巾。
被刻意遗忘在角落的梦境,再度翻覆而出。江聿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起,对方抚上自己手背时的画面。
她唤他……郎君。
一个格外寻常、却唯独不该在二人之间出现的称呼。仿佛有根埋藏在最深处的弦被轻轻拨动。
隐秘难言。
车内静谧,只有铜壶沸腾的细微声响,徐徐热气冒出,如烟似雾。江聿没耐住,掩唇低咳几声。
辞盈见状赶忙移开,余光却不经意瞥见对方袖下的迦南木手串。
木质的珠子在灯下泛着一层温润光芒。
与不久前注春为她求来的护身珠串,一模一样……她错愕片刻,方问,“阿兄近来身子还好吗?”
兄长在她心目中高雅出尘,不可亵渎。以至于某些荒谬至极的可能,根本不会放到他身上。
不过说完这话,辞盈便有些后悔。
如此客套的问候,只怕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还好。”
江聿声线似清雪消融。
到了这种地步药石难医,不寄厚望。照理说身子应该一日比一日差才是,可最近脉象又确确实实平稳下来了。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拎起烧开的铜壶注了盏茶水,在悄悄试过温度后,辞盈大着胆子送到对方跟前。
“阿兄喝茶。”
自从打定主意要退婚,她就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兄长面前刷脸的机会。
少女双腕悬空。
不像其它女儿家佩戴金银珠玉,甚至连个花串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只可惜,被指腹那几个针眼破坏了……
江聿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茶水。
从书卷收回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隔着氤氲热气,难以分辨。
辞盈被盯得心中忐忑。
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讨好太过、适得其反之际,茶盏终于被接了过去。
无意间指尖相触。
双方皆是放缓动作,光线朦胧,短短一刹似乎被拉得极长。
青年常年戴手衣,苍白羸弱。擦过看似轻薄柔软,实则极好隔绝温度的面料时,她被那抹冰冷激得打了个哆嗦。
这居然是活人……
再联想到外头说的那些,他难以活到而立之年的话,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阿兄。”辞盈试探性开口,“赵医女医术高明,既然困扰祖母多年的顽疾都能有办法,不如改天也请来为你瞧一瞧吧?”
其实当日她便想提,只不过碍于江令姿姐妹在场。
江聿摇头拒绝了。
“无需费心。”
宁氏离开时她还太小,自然不知道他身上的不是病。
而是毒。
辞盈有些失落。
只当兄长与她关系疏远,并不信任。正要收回手,却又听见对方那犹如玉珏相击的琮然清越嗓音。
“手怎么伤了?”
“我……我绣东西时不小心扎到了。”她下意识想将手藏到身后,动作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样做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辞盈硬生生止在原地。
她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江聿面前,可那对护腕还没做好,不想这么早被他知道……她面上泛起踌躇。
也就没有注意到,青年眸底一点点积聚的冷凝之色。
江聿本意是盼她能明白,世间好儿郎千千万万,不必为一人驻足。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才是正理。
如今见她还和谢凛川黏在一起,举止亲昵,甚至不惜为其扎破手,便知方樾提议的招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对鸳鸯远比想象的难拆散。
兄妹俩各怀心事。外头车夫忽然出声,猛地拉住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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