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翰的指尖刚触到那道嵌在民楼墙体里的裂缝,一股焦糊的热浪便猛地扑进鼻腔。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裂缝里竟不是砖石,而是一片跳动的猩红——无数人影在火舌中扭曲,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老人的哀嚎缠在一起,像淬了毒的藤蔓,死死勒住他的耳膜。那些声音太真切了,真切到他能清晰分辨出其中一道稚嫩的哭腔里,藏着怎样的绝望。
暖灯与红帖”
1998年的深秋,巷口的梧桐树落了满地碎金。李慧英攥着钟家强的手,蹲在出租屋门口数硬币,指尖沾着刚从菜市场讨价还价省下的水渍,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还差三块二,就能买你最爱吃的酱肘子了。”她把硬币按面额排好,一枚五分的滚到砖缝里,弯腰去捡时,马尾辫扫过钟家强的手背。
钟家强往她兜里塞了个热乎的烤红薯,粗糙的掌心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脸颊:“傻丫头,省着点花,咱还要攒钱办婚事呢。”他刚从工地卸完货,迷彩服上沾着水泥点子,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可眼神亮得惊人——那是对未来的笃定,是要把眼前这个姑娘宠成公主的决心。
李慧英的父母是坚决反对这门婚事的。钟家强家在农村,上有瘫痪的母亲,下有上学的弟弟,一穷二白;而李慧英是正经美术学院毕业的,手里攥着几家服装厂的聘用通知,是街坊邻里眼里的“出息姑娘”。那天在李家客厅,李母把户口本摔在桌上,玻璃台面震得嗡嗡响:“你拿什么养她?喝西北风吗!”
钟家强没反驳,只是把李慧英拉到身后,指节因用力泛白:“我现在穷,但我能拼。以后我赚的每一分钱,都给她花。”
当晚,李慧英趁父母睡熟,偷出户口本塞进钟家强的帆布包。两人揣着仅有的八百块钱,连夜坐上了去县城的绿皮火车。火车哐当哐当晃着,李慧英靠在钟家强肩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突然笑出声:“以后咱就是亡命鸳鸯啦。”
钟家强把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是患难夫妻,以后我让你住大房子,穿你自己设计的衣服。”
婚后的日子是苦的,但苦里浸着甜。钟家强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去夜市摆地摊修自行车,手指头被扳手磨出厚厚的茧;李慧英放弃了服装设计师的工作,跟着他一起出摊,闲下来就趴在木板上画设计图,画的全是两人未来家的样子——有阳台,有飘窗,阳台上要摆满她喜欢的月季。有次下大雨,地摊棚子漏雨,两人抱着工具箱往家跑,浑身淋得湿透,却笑着踩水玩,到家后煮一碗泡面分着吃,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2000年春天,县城里新开了家商场,需要专业的保洁团队。钟家强咬咬牙,找工友凑了两万块钱,注册了“家强保洁公司”。开业那天,没有鞭炮,没有花篮,李慧英给钟家强系上崭新的围裙,把印着公司名字的袖章别在他胳膊上:“钟老板,以后请多关照。”
钟家强红了眼眶,把她搂进怀里,胡茬蹭得她脖子痒:“这是咱的公司,是咱的家。”
公司生意渐渐有了起色。钟家强肯吃苦,对员工大方,商场卫生间的瓷砖擦得能照见人影,写字楼的玻璃亮得晃眼,单子接二连三砸过来。李慧英也重新捡起了老本行,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工作室,接些零散的服装设计活,赚的钱全存起来,供钟家强扩大生意。有次她熬夜画稿,钟家强带着夜宵回来,看到她趴在桌上睡着,心疼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守着她坐了半宿。
2002年夏天,李慧英生下了一个女儿。钟家强抱着粉嘟嘟的小家伙,激动得手都在抖,给她取名“钟佳婷”,希望她一辈子都能亭亭玉立,不受半点委屈。那段日子,出租屋里的灯总是亮到很晚,钟家强对着账本算利润,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李慧英抱着女儿哼摇篮曲,偶尔抬头冲他笑一笑,满屋都是暖融融的光。钟佳婷刚会爬的时候,总爱抓钟家强的账本,他也不恼,把女儿放在腿上,一笔一划教她认“一”“二”“三”。
钟佳婷长到一岁时,他们搬进了新小区,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阳台真的种满了月季。李慧英的设计稿终于被一家知名品牌看中,签了长期合作;钟家强的公司也成了县城里数一数二的保洁企业,手下雇了二十多个员工。同学聚会上,曾经嘲笑钟家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如今都围着他递烟敬酒。
李慧英坐在角落,看着被众人簇拥的丈夫,又低头摸了摸怀里熟睡的女儿,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想,当初的私奔没有错,眼前的一切,就是她这辈子最想要的幸福。那天回家的路上,钟家强牵着她的手,说:“等婷婷再大些,咱就去拍套全家福,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赌债与耳光”
变故是从2004年冬天开始的。
钟家强接了个市里的大单子,需要常驻那边盯工期。起初他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絮絮叨叨说工地上的事,问婷婷吃了没、睡了没;后来电话越来越少,有时接通了,背景里全是麻将声和吆喝声,他只说“项目忙”,眼神却躲躲闪闪,身上还多了股刺鼻的烟味和酒气。
李慧英不是没察觉异常。她洗他衣服时,从口袋里摸出过赌场的筹码,问起时,他却说“客户给的纪念品”;她去银行取钱,发现卡里的余额少了大半,他又说“垫了工程款”。直到有天晚上,三个纹着花臂的男人踹开家门,把一沓欠条摔在茶几上,玻璃面瞬间裂了道缝。“钟家强欠我们五十万,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拿房子抵债!”为首的男人叼着烟,烟灰落在沙发上,烫出个黑窟窿。
李慧英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汤勺“哐当”掉在地上。刚炖好的排骨汤洒了一地,热气裹着香味往上冒,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她抱着吓得直哭的钟佳婷退到墙角,声音发颤:“不可能,他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那天她等到后半夜,钟家强才醉醺醺地回来。玄关的灯照在他脸上,通红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面对质问,他先是沉默,后来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我不是故意的!跟朋友去赌场,本来想赢点钱给你买项链,谁知道……”
“买项链?”李慧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那些人要拆房子!你让我和婷婷睡大街吗?”
钟家强的火气也上来了,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钟佳婷吓得“哇”地大哭起来。李慧英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下手那么重,把她左边脸颊打得发麻,也把她心里的暖意全打散了。
“哭什么哭!”钟家强烦躁地踹了一脚沙发,弹簧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钱我会还上,不用你管!”
从那天起,钟家强彻底变了。他不再去公司,每天泡在赌场和酒局里,输了钱就回家发脾气,摔东西、骂脏话成了常态。李慧英把自己的设计费全拿出来还了赌债,可刚还完一笔,又有新的欠条送上门。她去赌场找他,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推搡在地,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她的膝盖:“你个扫把星,别来晦气!”
曾经的温柔体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暴戾与冷漠。有次钟佳婷发烧到39度,小脸烧得通红,呼吸都急促。李慧英背着女儿去医院,给他打电话,他却在电话那头骂她“事儿多”,然后“啪”地挂了电话。输液室的灯光惨白,李慧英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看着药水一滴滴往下落,眼泪砸在婷婷滚烫的手背上。婷婷迷迷糊糊地抓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她只能把女儿搂得更紧,说:“爸爸忙,妈妈在。”
钟佳婷的性格也渐渐变了。以前她爱说爱笑,会追着李慧英要抱抱,会拿着蜡笔给钟家强画肖像,画里的爸爸总是笑眯眯的;可现在,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眼神呆滞,不管李慧英怎么逗她,都只是抿着嘴不说话。有次李慧英给她洗澡,发现她胳膊上有几道浅浅的抓痕,问她怎么弄的,她只是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像断了线的珍珠。
2006年春天,李慧英带着钟佳婷去医院检查。儿科诊室里,医生拿着量表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皱得紧紧的。当“严重儿童抑郁症”这几个字从医生嘴里说出来时,李慧英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孩子长期处于压抑、恐惧的环境中,心理受到了极大创伤,得赶紧治疗,不然会影响一辈子。”医生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她心上。
她拿着诊断书回家,想跟钟家强谈谈女儿的病情。可钟家强刚输了钱,一进门就看到她手里的单子,以为是催债的,劈手夺过来撕得粉碎:“又是花钱!你母女俩就是我的累赘!”
碎纸片落在地上,混着昨天没打扫的烟灰。李慧英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躲在卧室门后瑟瑟发抖的女儿,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那是支撑她走过苦日子的希望,是她对这个男人最后一点念想,碎得像窗外的玻璃碴,扎得人疼。
崩溃的雨夜与剪刀”
2006年的梅雨季节,雨下得没完没了。天空像破了个洞,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汇成一道道水帘,把整个世界都泡得发潮。
钟家强又喝多了,满身酒气地闯进门,把湿漉漉的外套摔在地上。泥水顺着衣摆流下来,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李慧英正在给钟佳婷讲故事,手里的绘本刚翻到“三只小熊”,见他回来,赶紧把女儿搂进怀里,屏住了呼吸。
“钱呢?”钟家强眼睛通红,像饿极了的野兽,死死盯着李慧英,“我又输了,给我钱!”
“家里没钱了,婷婷的药费还没交……”李慧英的声音很轻,带着哀求,手指紧紧攥着绘本的边角,把纸都捏皱了。
“药费?”钟家强冷笑一声,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步步走近,“那个小傻子,死了才好,省得浪费钱!”
他伸手去拽钟佳婷,李慧英死死护着女儿,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茶几角上,疼得她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就在这时,她听到女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转头一看,钟家强正把钟佳婷往卧室里拖,粗糙的手抓着女儿细细的胳膊,像要把骨头捏碎。“反正也是个累赘,不如让老子快活快活……”
“钟家强!你放开她!她是你女儿啊!”李慧英疯了一样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裤腿。
钟家强一脚把她踹开,力道大得让她撞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墙皮掉下来一小块,砸在她的头发上。他回头瞪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人性,只有酒精和欲望交织的疯狂:“女儿又怎么样?老子养了她这么久,用一下怎么了?”
卧室里传来钟佳婷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像一把把烧红的尖刀,扎进李慧英的心脏。她看着那个曾经对她许下一生承诺的男人,看着那个曾经把女儿捧在手心、连抱都怕摔着的父亲,如今却像一头禽兽,在伤害他们最疼爱的孩子。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悲剧伴奏。一股极致的恨意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像洪水冲垮了堤坝。
李慧英的目光落在厨房的案板上——那里放着一把刚磨过的剪刀,是她早上剪布料用的,刃口闪着寒光,还沾着一点布料的线头。
她爬起来,一步步走向厨房,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雨声很大,掩盖了钟佳婷的哭声,也掩盖了她心跳的轰鸣。她拿起剪刀,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那点清醒很快被恨意吞噬,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这个禽兽。
当她走进卧室时,钟家强正背对着她,对钟佳婷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钟佳婷的哭声已经嘶哑,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不停颤抖,像一片狂风中的叶子。
“钟家强。”李慧英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钟家强回头,看到她手里的剪刀,愣了一下,随即骂道:“你想干什么?疯女人!”
李慧英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她的神经。她举起剪刀,对着钟家强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啊!”钟家强惨叫一声,转过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衬衫。
李慧英眼睛都红了,握着剪刀的手不停颤抖,却没有停下。一下,两下,三下……剪刀刺进肉体的声音很闷,“噗嗤”“噗嗤”的,混着血的腥味,在雨夜里弥漫开来。钟家强倒在地上,抽搐着,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可声音越来越弱,像破了的风箱。
李慧英没有停,直到剪刀再也刺不下去,直到钟家强彻底没了呼吸,眼睛还圆睁着,满是不甘和恐惧。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卧室里,钟佳婷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蜷缩在被子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李慧英走到床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她睡觉:“婷婷不怕,坏人死了,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了。”她的手上还沾着血,蹭在婷婷的头发上,红得刺眼。
她把钟佳婷抱到客厅的沙发上,给她盖好毯子,又拿了个布娃娃放在她怀里。然后转身走进卧室,关上门,把那片狼藉和女儿隔绝开来。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厨房里忙碌着。剪刀、菜刀、砧板……每一样工具都沾了血。她把钟家强的尸体分成一块一块,动作麻木而机械,仿佛在处理一块猪肉。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她把一部分尸块扔进去,加了葱姜蒜,盖上锅盖。升腾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脸,也掩盖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她甚至还伸手摸了摸锅柄,试了试温度,像在做一道普通的家常菜。
剩下的尸块,她装在黑色塑料袋里,一共装了三个。她换了身干净衣服,拎着袋子下楼,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在雨雾中发出昏黄的光。流浪狗闻到血腥味,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围着她摇尾巴。她把袋子打开,扔出一块块肉,看着那些狗争抢着,发出呜呜的叫声。雨水打在她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回到家时,天快亮了。她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瓷砖缝里的血迹都用钢丝球擦得一干二净,消毒水的味道盖过了血腥味。然后她走到沙发边,看着熟睡的女儿,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婷婷,妈妈会保护你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