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血海深仇

    建文四年六月的应天府,奉先殿的火光把半边天都烧得通红,浓烟直冲天际。木梁烧裂的“噼啪”声混着灰烬落地的轻响,还有远处零星的哭喊声,凑成了首乱糟糟的丧歌,听得人心里发慌。朱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大得能盖过火苗子,双手使劲拍着地面,溅起的火星子烫了他的龙靴尖,焦糊味都飘出来了,他却浑然不觉,只扯着嗓子喊:“皇侄啊!叔父是来帮你清奸佞的!你咋就这么糊涂,一把火把自己烧了呢?你让叔父咋跟列祖列宗交代啊!”

    他这哭腔学得有模有样,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叔侄情深。可要是凑近了看,能发现他哭的时候,眼角还偷偷瞟着周围的谋臣甲士——谁要是没跟着抹眼泪,他心里都记着呢。周围的人也机灵,齐刷刷跪倒在地,头磕得跟捣蒜似的,地砖都快被磕出坑了:“主公节哀!龙体为重啊!万不可伤了身子!”

    朱棣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估摸着戏演得差不多了,突然“噌”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像装了弹簧。他伸手理了理皱巴巴的蟒袍——刚才拍地面时沾的泥还在上面,跟块膏药似的,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手指把蟒袍的下摆扯平。再看他脸上,刚才的泪痕早没了踪影,眼神冷得像寒冬里的冰,跟刚才那个哭天抢地的“好叔父”判若两人:“都起来!别在这杵着了!齐泰、黄子澄这些奸党,敢离间我叔侄感情,立刻去抓!一个都别放过!还有方孝孺,让他进宫!以前讨伐我的诏书都是他写的,孤的即位诏书,非由他来写不可!”

    有个谋士凑上前,声音跟蚊子似的小声说:“主公,方先生性子倔得跟驴似的,当年建文帝削藩,他就敢当着百官的面骂您,这次怕是不肯……”朱棣眼一瞪,手“啪”地按在腰间佩剑上,剑鞘上的宝石被火光映得发亮,晃得人眼睛疼:“不肯?孤有的是办法让他肯!他要是不写,孤就诛他九族!”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哒哒哒”的,越来越近。朱棣眯着眼望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城南的方府里,哭声快把屋顶掀翻了,比街对面的哭丧队还热闹。方夫人郑氏抱着两个儿子坐在榻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把衣襟都打湿了一大片。她手里攥着方孝孺常穿的那件青布长衫,布料都被攥得发皱,哽咽着说:“宪儿、愈儿,你们爹这一进宫,怕是……怕是回不来了。那逆贼逼死了皇上,你爹肯定宁死也不会帮他写诏书的,咱们家……要完了啊!”

    方中宪才九岁,却比同龄孩子沉稳得多。他抬手帮母亲擦了擦眼泪,小手软软的,却很有力,声音脆生生的,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强:“娘,您以前教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不走!要跟娘和弟弟一起等爹!就算……就算爹回不来,我们也要陪着他!”说着又转头攥住弟弟方中愈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二弟,你做伍员,我做伍尚,你得活着,将来为我们报仇!”

    方中愈才七岁,小脸哭成了花猫,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却使劲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做伍员!我要跟娘、大哥一起!外面都是兵,反正也走不掉的!要死咱们一起死!我不要一个人活着!”郑氏看着两个儿子,眼泪流得更凶了,半晌才叹口气,从衣橱里翻出一匹布料——那是她原本准备给孩子们做新衣裳的。她拿起剪刀裁剪,手却抖得厉害,剪出来的布片歪歪扭扭的,落在地上,像一片片碎雪。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得像猫走路。刑部尚书魏泽换了身便装,灰布长衫,头上还戴了顶斗笠,手里攥着份文书,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跳,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在宫里亲眼看见方孝孺把朱棣的圣旨扔在地上,骂得朱棣脸色铁青,跟锅底似的,当场就被押进了大狱。魏泽知道朱棣的手段——当年和蓝玉攻打北元时,连吃奶的孩子都没放过,方家老幼肯定难逃一劫。他这才借口“查案”,偷偷溜出皇宫,连随从都没带。

    到了方府门口,果然有几个兵卒守着,手里拿着刀,眼神凶巴巴的。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靠在门框上啃鸡腿,油顺着手指往下滴,滴在衣襟上,形成了一片片黄印子。魏泽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把文书递过去,故意把刑部大印亮得显眼,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股威严:“奉燕王之命,提方氏家眷去刑部过堂,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汉子正是前锦衣卫副千户黄诚。当年建文帝裁撤锦衣卫,他因为贪了点小钱,差点被砍头,还是魏泽查卷宗时发现他没犯啥大错,只是一时糊涂,把他放了,还给了他几两银子做盘缠。如今见了魏泽,黄诚赶紧把鸡腿扔了,用袖子擦了擦嘴,油乎乎的袖子把脸擦得更脏了,却谄媚地笑:“魏大人!您咋亲自来了?这姓方的就是活该!敢跟新皇作对,简直是茅厕里点灯——找死!您放心,我这就把人给您提出来!等新皇重设锦衣卫,您可得在圣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黄诚别的不行,查案子、审犯人,那可是一把好手!”

    魏泽心里暗笑:这小子当年被抓,时还跟我哭鼻子,现在倒会攀关系了。表面上却笑着点头:“好说!你叫弟兄们把府门关了,燕王有密旨,我要先审审他们,问出齐泰、黄子澄的下落。你以前在昭狱的本事,正好派上用场,别让弟兄们在外头偷听。”黄诚一听,眼睛都亮了,以为是要让他表现,赶紧吩咐手下关门,自己则领着魏泽往里走,嘴里还不停念叨:“大人放心,我保证没人敢偷听,谁要是敢,我打断他的腿!”

    刚进大厅,就听见里屋传来兵卒的大喊:“不好了!人犯畏罪自杀了!快来人啊!”魏泽心里一紧,拔腿就往里冲,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只见房梁上悬着母子三人,郑氏的身子已经有些僵硬,头歪在一边,两个孩子还有微弱的气息,手脚偶尔抽搐一下。魏泽来不及多想,拔出腰间佩剑,纵身一跃,脚尖在椅子上轻轻一点,借力往上跳,剑刃划过白绫,“唰唰唰”三声,三道白绫齐刷刷断裂,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又飞快地伸出手,在三人背上轻轻一托,用巧劲把他们缓缓落在地上,生怕摔着。

    接着,魏泽从怀里掏出三枚药丸——那是他特意从家里带来的护心丸,分别塞进三人嘴里,又摸出一束银针,手指捏着银针,手腕轻轻一扬,银针“嗖嗖嗖”飞出,精准地刺入三人的百会、印堂等穴位,分毫不差。旁边的兵卒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忍不住喊道:“魏大人好功夫!”黄诚却皱着眉凑过来,假装懂行地说:“魏大人,这妇人怕是救不活了,身子都凉了。这两个娃儿还有救,我也懂点医术,帮您一把!”

    魏泽其实早看出来郑氏没救了,脉搏都没了,却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见黄诚愿意帮忙,赶紧点头:“那就麻烦你了,照顾好二公子。”他把方中宪扶坐在地,双手拇指扣住方中宪的劳宫穴,指尖微微泛白,显然是在运功。黄诚照着魏泽的样子,也对方中愈施起功来,只是动作笨拙得很,手指都捏错了穴位,把方中愈的手捏得巨疼,引得方中愈在昏迷中也“嘶”了一声。

    盏茶功夫过去,魏泽和黄诚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方中宪先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看了看魏泽,又看了看母亲的尸体,眼圈瞬间红了。方中愈也跟着醒了过来,一看见母亲,当场就扑上去哭,哭得撕心裂肺,连嗓子都哑了。魏泽趁机摸了摸腰间的剑——他本来想杀了这些兵卒灭口,可又怕外面的两个兵卒听见动静跑了报信,正犯难呢,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就在这时,黄诚突然站起身,对屋里的兵卒喊:“把外面的弟兄叫进来,我有话跟你们说!有赏钱给你们!”魏泽心里一喜:真是想啥来啥!这黄诚还算有点良心。只见五个兵卒凑了过来,个个脸上都带着期待,以为有好处拿。黄诚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弟兄们,当年我犯事,是魏大人救了我,这份恩情,咱们得报吧?”兵卒们齐刷刷点头,谁都没注意黄诚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节都发白了。

    “那好,就有劳诸位了!”黄诚话音刚落,突然出手,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手指像钩子似的,“唰唰唰”几下就划过五个兵卒的喉咙。兵卒们连喊都没喊出来,就倒在地上,喉咙里冒着血泡,蹬了蹬腿就不动了。黄诚转过身,对着魏泽抱拳道:“大人的恩,我今天算是报了。您赶紧带方氏后人走,这里我来处理,保证没人会怀疑。”

    魏泽又惊又喜,没想到黄诚居然虽狠却又如此义气,倒也松了口气。他赶紧抱起两个孩子,纵身跃上墙头,动作轻盈得像只燕子,几下就消失在夜色里。跑出去好几里,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魏泽才放下孩子,累得大口喘气。他回头望去,只见方府方向燃起了大火——不用想,是黄诚在毁尸灭迹,把兵卒的尸体和方府一起烧了,做得干净利落。方中宪和方中愈看着火光,脸上虽有悲伤,却没再哭,只是紧紧攥着拳头。魏泽心里宽慰:这两个孩子,性子够硬,将来定有大出息。

    时间一晃,就到了永乐三年的寅时。丹山的夜里静得能听见虫鸣,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山民们睡得正香,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突然,山谷里传来一声长啸,像龙吟似的,震得树叶哗哗掉,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又有两个稚嫩的啸声跟了上来,一个高一个低,虽然没那么响亮,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跟小猫学老虎叫似的。

    “谁啊!大清早的鬼叫啥!”山脚下的王老汉被吵醒,翻了个身,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扯过头巾捂住耳朵,“吃多了撑的!不知道寅时是睡觉的好时候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叫我就拿棍子打你!”

    隔壁的李婶却乐了,推了推身边的老伴,声音里满是笑意:“你听,这啸声多精神,比鸡叫还准时,以后不用养公鸡了!省得每天被鸡叫醒,还得喂它谷子。”说着就爬起来,拿起锄头准备下地,心里还盘算着:今天得早点去田里,把玉米地的草除了。

    啸声是从玉皇观传来的。道观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站在月光下,长须飘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身闪着寒光,正是魏泽的堂叔魏离。他当年因为不满朱棣篡位,辞官隐居在丹山,专心习武。他身边站着两个少年,一个身材高些的是铁砺——原兵部尚书铁铉的次子,另一个矮点的是方中宪,两人都才十一二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有了几分英气。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这话你们听了两年,可记住了?”魏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股威严,目光扫过两个徒弟。方中宪赶紧点头,又偷偷瞟了一眼铁砺,小声抱怨:“师父,我知道寅时练内功最好,能吐故纳新,把浊气排出去。可师兄昨天对练时没手下留情,把我眼睛都打肿了,今天咋挑水啊?水桶都看不见。”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眼角确实有点淤青,像只熊猫。

    铁砺急了,脸涨得通红,跟熟透的苹果似的:“我明明留手了!是你自己突然弯腰想偷袭我,我才没躲开,不小心碰到你的!再说了,我下巴上不也被你打了一拳吗?现在还疼呢!”他说着还摸了摸下巴,委屈得不行。见方中宪撅着嘴,一脸不开心,铁砺又软了下来,像只认错的小狗:“好了好了,今天你的两担水我帮你挑,行了吧?谁让你是我师弟呢!不过你明天得帮我捶背,我昨天挑水累得背疼。”

    魏离看着两个徒弟斗嘴,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行了,别吵了,卯时到了,先去大殿做功课,读《道德经》。”说着就领着两人往山上走。一路上,晨雾缭绕,像一层薄纱,树叶上的露珠滴在衣服上,凉丝丝的,很舒服。魏离突然感慨道:“苍凉唯我知夜色。”方中宪立马接道:“熹微共谁恨晨光。”说完还得意地看了铁砺一眼,像是在鄙夷这个不喜读书的莽夫师兄。

    魏离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你这孩子,脑子灵光,要是没遇上战乱,好好读书,将来说不定能中状元,光宗耀祖。”方中宪却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中状元,我只想学好武功,杀了朱棣,为我爹娘报仇!为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报仇!”铁砺也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对!我也要杀了那狗贼,为我爹报仇!”

    魏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气沉重:“报仇急不得,得先把功夫练好,不然就是去送命。对了,这山上有个宝穴,风水好,聚灵气。要是能找到你爹的尸骨,迁到这里来,定能让他们安息,说不定还能给你们一场大造化。”话还没说完,魏离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到了鬼似的——只见宝穴旁边的石壁下,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孩,正睡得香呢,嘴角还流着口水,不知道做了啥好梦。

    魏离赶紧领着两个徒弟跑过去,生怕惊动了小孩。他轻轻把小孩叫醒,声音放得很柔:“孩子,醒醒,你怎么在这儿?”小孩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环顾四周,一脸茫然:“这是哪儿啊?你们是谁?谢爷爷呢?刘爷爷呢?我妈呢?”

    铁砺和方中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这孩子身无寸褛,说话也奇奇怪怪的,什么“谢爷爷”“刘爷爷”,听都没听过。直到小孩又问了一句“我妈呢?我要回家吃绿豆糕,我昨天还没吃完呢”,魏离才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怕不是得了离魂之症?怎么尽说些胡话?

    而这个小孩,正是从现代穿越到明朝的苏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跟着谢道士去了趟丹山,想把身体里的怨灵赶走,结果一道银光闪过,一睁眼,就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明王朝,还遇上了两个满心复仇的少年和一个隐居的老者。(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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