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寰宇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外,灯火如星河倾泻。
傅衍珩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站在窗前。威士忌的余韵还在喉间灼烧,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静心斋工作室里,那个女人凝神工作时清冷专注的侧影,以及她指尖下那幅残破古画的细微脉络。
他很少对一件事,或一个人,产生如此难以掌控又迫切想要掌控的感觉。沈倾辞像一捧清冷的雪,握在手中会融化,放手又心有不甘。
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依旧暗着,没有回复。
他并不意外。她的沉默和疏离,本就是常态。但这种常态,此刻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罕见的焦躁。那幅画牵扯太深,他需要知道每一步进展,尤其是……当她触及那个核心印记的时候。
他拿起手机,不再发短信,而是直接拨通了周特助的号码。
“傅总。”
“静心斋那边,今天有什么异常?”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切正常,傅总。沈小姐全天都在工作室,没有外出。下午美术馆刘主任来过电话,咨询一个鉴定问题,通话时间约七分钟。此外没有其他外界联系。”周特助的回答精准、刻板,如同汇报工作。
“设备运行?材料供应?”傅衍珩追问。
“一切顺畅。按照您的吩咐,所有备用材料和设备都已提前备货,随时可以送达。”
“她呢?”傅衍珩顿了一下,“状态如何?”
电话那头似乎微妙地停顿了半秒,才回道:“根据送达花卉的助手观察,沈小姐似乎比前几日更为专注,午餐只用了一刻钟。没有异常情绪表现。”
更为专注……
傅衍珩的指尖在窗玻璃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这意味着,她很可能已经触碰到关键区域了。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
内心的那股躁动并未平息,反而因这“更为专注”而加剧。他需要一点更确切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进展信号。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且危险。
……
静心斋内,沈倾辞对来自顶层的窥探与心绪波动一无所知。她的世界只剩下显微镜视野里那方寸之地。
剔除工作进展得极其缓慢。霉斑与钙化物的结构远比预想复杂,与绢帛本体的粘连异常顽固,每一次下刀都需万分谨慎,如同在蛛网上拆除炸弹。
她能感觉到,随着表层覆盖物的减少,底下那模糊的印鉴轮廓似乎正在一点点挣扎着显现。那种细微的“颤动”感也时隐时现,像一颗微弱的心脏在历史的尘埃下缓慢搏动。
这让她更加不敢有丝毫分神。
时间已近深夜,小雨早已下班。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各种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极低嗡鸣。
她换了一个更刁钻的角度,试图清理印鉴边缘一处极深的凹陷。镊尖需要极高的稳定性,手腕必须以一个有些别扭的角度悬空支撑。
就在镊尖即将探入凹陷底部的刹那——
嗡——
工作台上方,一盏高功率的专业无影灯,忽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光线一明一暗,变化极其快速,几乎难以察觉。
但对于全神贯注于微米级操作的沈倾辞来说,这瞬间的光线变化,足以形成致命的干扰!
她的瞳孔本能地收缩,悬空的手腕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就是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抖,使得精密镊尖的轨迹发生了毫米级的偏差!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断裂声,透过骨传导,直接炸响在她的耳膜深处!
沈倾辞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猛地移开镊尖,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在显微镜清晰的视野里,只见印鉴边缘,一根极其细微、本就因霉蚀而脆弱的绢丝,被镊尖意外带断!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根,但在原本就残破的区域,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失误!
她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失误!
尽管这失误源于设备异常的不可控因素,但对于追求极致、对自己要求严苛到近乎无情的沈倾辞来说,这依然是不可原谅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握着镊子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寂静的工作室里,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几分钟后,她才缓缓睁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检查了断裂处,评估损伤程度。万幸,只是单根丝线,并未波及更大区域,且位于印鉴图案的极边缘,理论上对整体影响不大,后续可以通过极其精细的补丝工艺弥补。
但那种挫败感和对自己的恼怒,却久久无法平息。
她深吸几口气,起身关闭了那盏闪烁的无影灯,检查了线路和开关,确认只是极偶然的电压波动所致。她换上了备用灯光源,工作室重新恢复稳定明亮的照明。
但她没有立刻回到工作台前。
她走到洗手池边,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让有些混乱的思绪重新恢复绝对的冷静和清明。
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着镜中自己湿漉漉的、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那双依旧残留着一丝惊悸和懊恼的眼睛。
傅衍珩的脸庞和话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在脑海。
——“我希望你能让它‘说话’。”
——“这对我……很重要。”
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之前可以全然无视他的存在,只专注于技术本身。但今晚这个微不足道的失误,却像一道细微的裂痕,让她猛然意识到,这幅画所承载的,远不止是技术的挑战。
还有一个人的执念,一段家族的秘辛,以及……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份被强行赋予的“重要性”。
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仔细擦干脸和手,走回工作台。
她没有立刻继续操作,而是拿出日志本,极其客观、冷静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事故:时间、原因、损伤情况、评估及后续处理方案。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书写的过程,让她彻底平静下来。
当她再次拿起工具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仿佛刚才的波动从未发生。
只是,当她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那处印鉴,聚焦在那根断裂的丝线上时,一种更加决绝的谨慎,融入了她的每一个细胞。
夜更深了。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她那盏无影灯闪烁的同一时刻,寰宇顶层办公室内,傅衍珩刚刚结束又一个越洋电话。
他捏了捏眉心,下意识地再次瞥向那部私人手机。
屏幕依旧黑暗,寂静无声。
但一股莫名的心悸,却毫无预兆地掠过心头,很轻微,却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他拿起手机,几乎要再次拨通周特助的电话,但手指在按键上方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重重地将手机扔回了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走到酒柜前,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
那种无法掌控、无法感知的感觉,正在一点点挑战着他的耐心底线。
而静心斋内,沈倾辞已经彻底摒除了所有杂念。
她的世界再次缩小,只剩下眼前那片破损的绢帛,以及其下隐藏的、等待被唤醒的百年心事。
断裂的丝线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她前方的路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她深吸一口气,镊尖再次探出,稳如磐石,精准地落向下一个需要清理的微小质点。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