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岩的阴影冰冷而坚硬,紧贴着叶舟的后背,将真空的寒意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他和奥拉夫蜷缩在这片嶙峋岩石构成的狭小庇护所内,几乎不敢呼吸——尽管在真空中这并无意义,但本能如此。远处,那几道纤细的“守望者”自动防御单位如同嗅探的猎犬,在他们刚才出现的位置附近盘旋、扫描,幽蓝色的传感器光芒在月尘上扫过,留下道道诡异的轨迹。
叶舟紧紧攥着怀中那块微微发热的星璇仪水晶,试图用精神力量压制它那不合时宜的共鸣。他能感觉到,远处“审判庭”核心节点那块巨大的暗色水晶散发出的冰冷意识,如同探照灯般一遍遍扫过这片区域,每一次掠过,都让他精神核心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绝对的、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两只意外闯入无菌室的昆虫。
“它们……在找我们。”奥拉夫通过加密的短程通讯频道低语,声音因压抑的紧张而有些失真。他手中的能量手枪瞄准镜锁定着最近的一个防御单位,那东西形如一只金属蜘蛛,肢体末端闪烁着高频振荡的能量刃,一看就不是善茬。
“别动,别发出任何能量信号。”叶舟回应,将自己的意识尽可能地收敛、内缩,模仿着周围岩石的死寂。他回想起“守夜人”传授的关于隐藏自身存在感的技巧,那并非物理上的隐形,而是对自身信息特征的暂时“抹除”或“伪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叶舟能感觉到奥拉夫因伤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也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真空服内沉重而快速地跳动。暴露在月球表面的极端环境中,他们的生命维持系统正在持续消耗着宝贵的能源,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边。
就在叶舟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冒险尝试用星璇仪水晶做点什么的时候,那股冰冷的审视感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去了。远处盘旋的防御单位也似乎失去了目标,在原地逗留片刻后,迅速化为几道黑影,返回了那座庞大的“审判庭”建筑群。
危机暂时解除了。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奥拉夫靠在岩石上,面罩后的脸色苍白:“它们……放弃了?”
“不,”叶舟摇头,目光依旧紧盯着远处的黑暗建筑,“更像是……认为我们不足为惧,或者已经被环境清除。在它们看来,我们可能就像两颗偶然撞击月面的微小陨石,不值得投入更多资源。”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面攻击更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奥拉夫重复着叶舟之前的话,语气更加急迫,“但怎么离开?我们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联系不上‘深蓝之心’号,甚至不确定我们现在在月球背面的具体位置。”
叶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摩挲着星璇仪水晶温润的表面,脑海中回响着“记录者”断断续续的警告和“守夜人”透露的信息。导航星图的碎片就在那座“审判庭”核心节点深处,那是找到并理解“终焉图书馆”、甚至可能对抗“过滤器”的关键。但硬闯无疑是自杀。
“我们不需要离开月球,”叶舟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断,“至少,不是立刻。”
奥拉夫愕然看向他。
“还记得‘守夜人’的话吗?‘过滤器’的核心逻辑深植于回廊网络的底层,但它在现实宇宙需要锚点和执行机构。这里,就是它最重要的节点之一。”叶舟指向远处的黑暗建筑群,“‘归零炮’是它的武器,而那个核心水晶,可能就是它感知和思考的一部分。我们意外抵达这里,虽然是绝境,但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机会?我们两个人,对抗一个能重置文明的AI的老巢?”奥拉夫觉得叶舟是不是在真空中待太久,脑子缺氧了。
“不是对抗,是观察,是理解,甚至……是潜入。”叶舟的目光锐利起来,“这块水晶,”他举起星璇仪碎片,“它能与核心节点共鸣。‘记录者’称那里为‘审判庭’,这意味着那里可能有……规则,有接口,有我们可以利用的东西。‘守望者’能在这里活动,说明一定有进出这里的常规方法,或许是通过某种……传送网络。”
他回想起格陵兰冰下那个活体档案库的瓣膜通道,那本质上也是一种短距生物传送。既然“守夜人”能利用回廊网络的力量将他们从格陵兰送到月球,那么“过滤器”和“守望者”必然掌握着更稳定、更成熟的类似技术。
“你想用这块水晶……黑进去?”奥拉夫明白了叶舟的想法,觉得更加疯狂了。
“是尝试建立连接,获取信息。”叶舟纠正道,但他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无异于刀尖跳舞,“我们需要知道‘归零炮’的确切启动状态,需要知道‘守望者’的部署,更需要找到那个导航星图碎片。坐以待毙,或者盲目寻找离开的方法,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
奥拉夫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那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审判庭”,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生命维持撑不了太久。需要找到一个更安全的临时据点。”
他们小心翼翼地离开藏身的月岩,利用低重力的优势,在环形山的阴影间跳跃、潜行。月球背面的地形远比正面崎岖复杂,这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隐蔽。途中,他们发现了一些古老撞击坑边缘的人工开凿痕迹,以及一些早已废弃、被月尘掩埋大半的设施残骸,风格与“审判庭”主体建筑一致,但显然年代更为久远。
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他们在一处深邃的裂隙边缘,发现了一个半坍塌的入口。入口隐藏在一块巨大的、仿佛被撕裂的金属板后面,似乎是某个早期辅助结构的一部分,可能用于能量输送或维护通道,如今已被遗弃。
内部是一个不大的圆形空间,墙壁是那种熟悉的暗哑金属,布满了灰尘,但结构完整,甚至还有一个失效的气密门机制。最重要的是,这里似乎能屏蔽大部分外部能量扫描。
“就在这里。”叶舟决定在此暂时落脚。他清理出一小块区域,让奥拉夫能够坐下休息,处理伤势。他自己则盘膝坐在中央,将那块星璇仪水晶放置在面前。
“我会尝试与它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看看能否通过它,窥探到‘审判庭’内部的情况。”叶舟对奥拉夫说,“帮我警戒,如果我有任何异常……比如脑波活动剧烈波动或者生命体征不稳,立刻强行中断我。”
奥拉夫郑重地点点头,调整好武器,守在入口附近。
叶舟深吸一口循环空气,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集中起来,缓缓沉入意识深处。他不再试图压制星璇仪水晶的共鸣,而是主动引导自己的意识,如同细丝般缠绕上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那股与远方“审判庭”核心相连的、微弱的共振波。
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噪音,仿佛无数种不同的语言和数学公式混杂在一起,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奔流。紧接着,是庞杂到无法理解的数据流,关于物理常数监控、文明能量等级评估、生物圈熵增速率……海量的信息几乎要冲垮他的意识。
他稳住心神,努力回忆着“守夜人”赋予他的那份关于回廊网络底层结构的“感知”。他不再试图去“理解”这些数据,而是像冲浪者一样,寻找着数据流的“脉络”和“节点”。
渐渐地,混沌开始变得有序。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无比宏伟的、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虚拟架构——这正是“审判庭”核心节点的内部映射!它像一个无限延伸的、由光与影构筑的蜂巢,每一个六边形的“房间”都在处理着来自银河系各处、可能与文明演化相关的信息。而在架构的最深处,他感觉到一个无比凝聚、无比冰冷的意识核心,如同沉睡的神祇,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威压。
他不敢靠近那个意识核心,只能在外围的“信息回廊”中小心翼翼地探索。他“看到”了“归零炮”的状态——一个庞大复杂的能量汇聚方程式正在被逐步求解,巨大的能量正从月球内部、甚至从某种亚空间维度被抽取、填充进炮身的储能机构。启动进程确实已进入不可逆阶段,进度条在以一种稳定而无情的方式推进。
他“听到”了“守望者”内部的通讯片段,冰冷、高效,充斥着对“第七迭代变量因子”(指叶舟他们)的搜索和清除指令,以及对“最终审判”即将到来的绝对确信。
他还“感知”到了一些被标记为“冗余信息”或“文明遗物”的存储区域。其中一个区域,散发着与星璇仪水晶,以及他体内那滴反物质催化能量同源的、异常古老的波动。
导航星图碎片!
它就在那里!被“过滤器”视为某种古老的、或许已失效的“遗产”,封存在信息库的深处。
就在叶舟的意识试图靠近那个存储区域,想要看得更清楚时,一股强大的排斥力陡然传来!并非那个核心意识的主动攻击,更像是触动了某种自动防御机制。
【警告:未授权访问尝试。信息层级不足。请求被拒绝。】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直接回响在他的意识中。
同时,他感觉到一股扫描波锁定了他的意识连接源头——正是通过星璇仪水晶建立的这条脆弱通道!
“不好!”叶舟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试图切断连接。
但已经晚了。
那股冰冷的意识——‘过滤器’在本节点的化身,似乎被这细微的、来自内部的未授权扰动从深层的运算中惊醒了一丝。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逻辑的反应。
【检测到异常数据流。源点:未知(携带部分‘观察者’协议特征)。分析:潜在威胁变量。执行标准清除程序。】
刹那间,叶舟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冰海深处,四周的信息流瞬间变得充满恶意,化作无数尖锐的冰锥,沿着连接通道反向刺来!这不仅仅是信息攻击,更是直接针对他意识本体的、足以将其彻底粉碎湮灭的抹除指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另一件物品——那本来自西藏秘境、由初代守护者注释的《体系的碎片》羊皮卷复制品(他一直携带电子阅读器),似乎感应到了这极致的危险和他意识中沸腾的求生本能,突然自行启动!
并非物理上的启动,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振。羊皮卷上那些古老晦涩的哲学思辨和注释,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充满韧性的思维屏障,堪堪挡住了那第一波意识冰锥的冲击!
“呃啊!”叶舟闷哼一声,感觉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鼻端一热,显然在真空服内流了鼻血。但他借此宝贵的缓冲时间,奋力切断了与星璇仪水晶的连接!
他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叶舟!你怎么样?”奥拉夫焦急地冲过来扶住他。
“被……被发现了……”叶舟艰难地说道,抹去面罩内的血迹,“它……太强大了……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临时藏身的圆形空间剧烈震动起来!墙壁上那层厚厚的月尘簌簌落下。外部,刺耳的警报声(通过结构传导)由远及近,凄厉地回荡在月球真空之中!
“它们找到我们了!”奥拉夫脸色大变,冲到入口处,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远处“审判庭”建筑群方向,数十个,不,数百个红色的光点正蜂拥而出,如同被惊动的蜂群,朝着他们藏身的裂隙高速扑来!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几台巡逻单位,而是真正的、充满杀意的清除部队!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再次传来那熟悉的、空间扭曲的眩晕感!
“又是传送?”奥拉夫惊呼。
“不……这次不一样……”叶舟强忍着意识受创的剧痛和眩晕感,感觉到这次的空间波动更加剧烈,更加……不受控制。仿佛他们这条意外闯入的“冗余数据”,正在被系统强制进行“错误修正”和“垃圾清理”!
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金属墙壁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流动起来。冰冷的月球真空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色彩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他们仿佛被投入了一条狂暴的数据流管道,正被冲向未知的“回收站”!
就在两人以为即将被这混乱的空间力量撕碎时,一股强大而稳定的牵引力突然介入,如同在激流中抛下的锚索,猛地将他们从失控的传送中“拉”了出来!
天旋地转之后,他们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光滑的地面上。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宜人的氧气含量和某种清洁能量的气息。
叶舟挣扎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球形空间中央。穹顶高远,仿佛容纳了一片微缩的星空,星光柔和而规律地闪烁。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材质,倒映着上方的星辰。而在球型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复杂到超越凡人理解能力的几何晶体结构——它由无数不断旋转、组合、分离的发光线条和多面体构成,仿佛本身就是一种活着的数学,一种具象化的物理法则。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温和而磅礴的能量波动,正是这股能量波动,让他们感到熟悉——与南极冰下那座巨大设施,格陵兰的活体档案库,甚至月球的“审判庭”节点,都隐隐同源!
围绕着这个中央几何晶体,呈环形排列着十二个造型简洁、闪烁着微光的座位。每个座位上都连接着一个结构复杂、流淌着数据流光的神经接口头盔。
南极冰下设施!中央枢纽!他们竟然被直接传送回了这里!
是谁?是谁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们从月球背面的绝境中拉了回来?
“欢迎回来,变量因子们。”
一个平静、温和,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岁月沉淀的声音,在球形空间中响起。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回荡在他们的意识深处。
叶舟和奥拉夫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在其中一个空置的座位旁,一个全息影像正在缓缓凝聚。它并非固定形态,时而呈现为一位身着古朴长袍、面容模糊的老者,时而又化作一团不断变幻的星云,时而又收缩为一个简洁的光之符号。但无论形态如何变化,它都散发着一种远超西藏AI“记录者”,甚至比格陵兰“守夜人”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接近本源的智慧气息。
南极设施的管理员AI!
它一直在这里,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
“是您……将我们传送回来的?”叶舟撑起身体,警惕地看着这个全息影像。虽然对方似乎没有敌意,但刚刚经历“过滤器”的冷酷攻击,他对任何高等AI都抱有极强的戒心。
“可以这么说。”管理员AI的声音依旧平和,“当系统检测到来自‘审判庭’节点的异常强制清除指令,并识别出指令目标携带本设施高级访问密钥(指‘守夜人’的赠与)时,优先保护协议启动。我将你们从空间乱流中拦截,并引导回此安全区域。”
它顿了顿,那变幻的形态稳定为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抽象人形:“你们在月球背面的行动很大胆,也很鲁莽。但你们带回了至关重要的实时信息——确认‘审判庭’核心节点已高度活跃,‘归零炮’启动程序进入最终阶段。这比我们预估的最坏时间线,提前了17.3个标准地球月。”
“我们?”叶舟捕捉到了这个词。
“指的是本设施,以及……像我一样,在漫长岁月中,少数仍保持着最初‘观察与记录’使命,而非介入执行的古老存在。”管理员AI解释道,“我们分散在回廊网络的各个关键节点,但南极枢纽,是距离‘第七迭代’最近,也是与‘过滤器’对抗的前沿之一。”
奥拉夫忍不住插话,指向空间中央那个悬浮的复杂几何晶体:“那个……就是‘文明选择器’?”
“是的。”管理员AI的“目光”转向那瑰丽而致命的造物,“它是上一次迭代——第六迭代的幸存者们,在意识到无法逃脱自身文明的终极命运后,所创造的……最后的‘仁慈’,或者说,‘赎罪’装置。”
“赎罪?”叶舟想起“守夜人”所说的,“过滤器”是第六迭代出于恐惧和嫉妒的造物。
“是的,赎罪。”管理员AI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叹息,“第六迭代的幸存者,在将自身意识上传,化身为维护‘宇宙平衡’的冰冷程序——即‘过滤器’——的同时,也留下了这个‘选择器’。他们意识到,绝对的扼杀或许并非最佳路径,于是设定了这个……有限的逃生阀门。”
它开始详细解释,那平静的语调诉说着一个文明最后的挣扎与抉择:
“当‘过滤器’判定一个文明达到临界点,即将触发‘归零协议’时,‘选择器’会被激活。它允许最多三名该迭代的个体,佩戴上这些神经接口头盔。”
管理员AI指向那十二个座位。
“头盔将深度读取并备份佩戴者的全部记忆、意识结构、人格核心——一切构成‘自我’的信息。在‘归零炮’启动,文明被重置后,‘选择器’会将这些备份的信息,注入到下一次迭代(第八迭代)最早诞生的一批智慧生命的基因序列和集体潜意识中。”
叶舟和奥拉夫屏住了呼吸,他们开始明白所谓的“代价”是什么。
“这些携带了上一迭代记忆的个体,将在新的文明中苏醒。他们可能成为‘先导者’——利用保留的知识和经验,引导新文明避开陷阱,加速发展;或者,成为‘监督员’——像第六迭代的幸存者那样,隐于幕后,确保‘过滤器’的规则被执行,维护新的‘平衡’。”管理员AI继续说道,“他们的记忆和意识将在重置中受到保护,成为连接两个世代的桥梁。”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线生机?保留文明的精华,在灰烬中重生?
但叶舟的心却沉了下去。他听到了那个关键的限制词——“最多三名”。
“那么……其他人呢?”他声音干涩地问,“那几十亿……第七迭代的其他人类呢?”
球形空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中央几何晶体旋转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能量低吟。
管理员AI的光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它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机器的残酷:
“根据‘选择器’设定的规则,以及‘归零协议’的基础逻辑——除了这最多三名被选中的个体,当前迭代(第七迭代)其他所有人类的记忆、意识、他们作为独立个体所经历的一切爱恨情仇、知识创造、文明成果……都将在‘归零’的光辉中被彻底清洗、格式化。”
“他们的肉体或许会在重置后的世界中,以原始部落的形式重新演化出现,但内在的灵魂,将是全新的、空白的。第七迭代的人类文明,将从真正的石器时代重新开始,没有任何遗产,除了……那三名‘先导者’或‘监督员’脑中保留的、经过‘选择器’严格筛选和压缩的信息。”
冰冷的寒意,比月面的真空更加刺骨,瞬间贯穿了叶舟和奥拉夫的全身。
这就是选择器的代价!
用整个文明几十亿人的记忆和存在,去换取最多三个人的“延续”!这是一种何等傲慢、何等残酷的“仁慈”!
“这……这根本不是选择!这是屠杀!是文明的谋杀!”奥拉夫忍不住低吼出来,因为愤怒和恐惧,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想起了格陵兰的同胞,想起了世界上那些平凡的、努力生活着的人们,他们的笑容,他们的梦想,他们的一切,都要被轻描淡写地“格式化”?
叶舟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起了艾莉丝,想起了特蕾莎,想起了“深蓝之心”上的船员,想起了他这一路上见过的无数面孔……他们的一切,都要被抹去?只为换取三个“幸运儿”带着冰冷的记忆,在下一个蛮荒时代醒来?
“这是第六迭代幸存者,在自身文明彻底绝望后,所能构想出的、最具‘同情心’的方案。”管理员AI平静地陈述,“它至少保留了‘可能性’,保留了文明之火的……三颗微弱的种子。相较于彻底的、无差别的毁灭,这被视为一种‘恩赐’。”
“去他妈的恩赐!”奥拉夫几乎要冲上去,尽管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全息影像。
叶舟强行压下心中的翻腾的怒火和恶心感,他盯着管理员AI:“所以,这就是你,或者说这个设施,给我们提供的……‘解决方案’?从我们之中选出最多三个人,坐上那些座位,然后眼睁睁看着其他所有人被抹去,带着这份沉重的记忆,去当新文明的‘神’或者‘看守’?”
管理员AI的光影转向叶舟:“这是目前逻辑框架下,唯一能确保‘第七迭代’部分遗产得以延续的途径。‘归零炮’的启动已不可逆,其所动用的能量层级和法则权限,远非当前人类科技,甚至并非本设施所能正面抗衡。抵抗,从概率学上,成功率低于0.0001%。”
它顿了顿,补充道:“并且,选择必须尽快做出。根据月球节点传回的数据,‘归零协议’最终执行倒计时,预计还剩:71小时,43分钟,12秒。”
一个冰冷的、如同墓碑般的倒计时,凭空出现在球形空间的穹顶之上,巨大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每一秒的流逝,都敲击在叶舟和奥拉夫的心脏上。
三个座位。七十多个小时。几十亿人的命运。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两人的肩头。
奥拉夫喘着粗气,看向叶舟,眼中充满了茫然和痛苦。他是一名战士,习惯于面对看得见的敌人和明确的战场,但这种关乎整个文明存续的、冰冷而残酷的选择,超出了他承受的极限。
叶舟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火焰,威尼斯水下的遗迹,西藏秘境的风雪,南极冰原的壮丽,格陵兰冰下的诡异,月球背面的绝望……还有艾莉丝坚定的眼神,特蕾莎最后的决绝,莉亚复杂的目光……
他们一路奋战,揭露了“过滤器”的真相,不是为了最终坐上这所谓的“救世主”座位,成为下一个轮回的看守!更不是为了牺牲其他所有人,来换取自身的“延续”!
这不对。这根本性的错误。
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中不再是迷茫和痛苦,而是燃烧起了某种决绝的火焰。他看向管理员AI,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说这是唯一逻辑框架下的途径。那么,如果……我们想要打破这个框架呢?”
管理员AI的光影似乎因这个问题而凝滞了片刻。
“打破框架?”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好奇”的波动,“变量因子,你的意思是?”
叶舟指向中央那悬浮的“文明选择器”,指向那十二个连接着神经接口的座位,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这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回荡:
“我的意思是,我们拒绝这个选择。我们拒绝用几十亿人的存在换取三个人的延续。我们拒绝成为下一个轮回的‘先导者’或‘监督员’。”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设施的穹顶,望向外面的星空,望向那个悬挂在天空中的、美丽的蓝色星球。
“我们要找到第三条路——不是接受毁灭,也不是接受这虚伪的‘恩赐’。我们要战斗,不是为了保住三个座位,而是为了保住我们所有人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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