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y躺倒在地上,两眼空洞地望向半空。
他那些手臂已经动不了了,蚯蚓一样歪歪扭扭地摊在一边,脸上的五官似乎也停止了溶解,勉强维持在一个可以辨认的形状。
昼夜用刀柄捅了捅他的肩:“清醒点没?”
没反应。
“别装死了,本人向来妙手回春,绝不可能出现医疗事故。”
她耐心地蹲在原地,等了许久,终于听见Andy嘶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昼夜啧了一声:“都说了我是医生,不是职业杀手。但你也不用感谢我,我把你治好,只是为了让你清醒地站上被告席。”
“……我会被判死刑吗?”
会的朋友,肯定会的。您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现实世界杀了多少无辜路人了。
尽管事实如此,但她是有着高贵职业操守的医生,从不刺激患者情绪。
“这你得去问法官,我无权审判你。毕竟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个杀人犯。”
昼夜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上立即传来密集的刺痛。她低头一看,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和淤青,一眼看上去又是青色又是血红色,简直也像孽病发作了似的。
Andy很意外,眼神稍稍聚焦了一些:“你说你是杀人犯?你杀了谁?总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允许有前科的员工保留职衔?”
“……你的问题有点多了。”
昼夜挪开眼神。
距离茧的完全坍塌还有一小段时间,她暂时出不去,只好生硬地转换话题。
“我觉得你很奇怪。索多玛的孩子应该早就对死亡感到麻木了,可你对于杀死Alex的行为似乎懊悔得过了头。”
她顿了一下,发现这句话听上去不太道德,赶紧找补道:“我不是说你不该懊悔,我的意思是——”
“你不明白。我根本不后悔杀了他,我只是恨自己不能成为他。”
Andy慢慢撑起身体,他的电子声带已经严重损坏,只能发出带着电音的合成声。
“我的腐烂不是从掐死他开始的,而是从第一次接受改造手术开始的。每经历一次改造,我的身体就有一部分死去了。”
“我只是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甚至有些时候,那对夫妇也是如此。”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昼夜并没有太多的感想,因为在她的工作生涯里,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在医学上,“孽病”的发病诱因被认为是欲望的过度膨胀,或是精神的过度压抑。
孽病患者大多拥有污染人类精神的能力,而在光怪陆离的茧世界里,这种精神侵蚀的程度更会急剧增幅。
因此,队员需要经过相当严苛的考核,才可能被允许进入茧内。考核往往包括战力水平、谈判技巧和精神稳定性,即使是P.U.R.G.E的精英也很难兼备这些能力。
而昼夜,正是那个打破了每一项考核数据记录的“天才”。
她的想法很简单。能冒着生命危险把患者从孽病手中救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患者剩下的什么心灵创伤、人生未来的问题,通通都与她无关。
别听,别看,别思考。
这是在总部工作的信条,每个聪明人都会认同的。
茧世界已经到达了破碎的临界值,昼夜的身体再次变得透明。
她没有再多看Andy一眼,等待自己被送回现实世界。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沉重的雨点打在她肩上。是外面在下雨吗?
还没来得及睁眼确认,她就听见近处有个陌生的男声,正激动地大喊大叫。
“你看,新月,孽肢不会再生了!患者的攻击动作也在变慢,难道茧核已经碎了?”
昼夜向声音来源望去,一个身着作战服的陌生队员正拎着一截肿胀的断臂,兴奋地朝不远处摇晃着。
“少废话了,还不快来帮我一下!”
战场另一侧,一名女性队员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忽然脸色一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然西,快回头!你后面!”
后者闻言转过身,只见一截硕大的臂膀高举过他头顶,朝着他的脸劈下来,带着十足十的杀意,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咯吱——”
斜刺里伸出一双手握住孽肢两端,伴随着极其清脆的声音,瞬间就将它扭成了两段。
“别在战场上走神啊。”
昼夜扔下断肢,拍了拍他的肩。
“……您是、您是……”
男队员结结巴巴,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您就是我们的新队长吗?”
他说“我们”?
昼夜仔细打量着这两个队员,这才发现他们的袖子上印有P.U.R.G.E的暗色纹样。
“队长好。我们是P.U.R.G.E二小队队员,您带来的常规部队死伤惨重,我们就赶来接管了现场。”
那名女队员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边解释边走过来,向昼夜简单敬了个礼。
“P.U.R.G.E二小队队员,代号新月,向您报道。”
一旁的男队员激动地挤到两人中间,一把抓住昼夜的手,眉飞色舞地高声道:
“队长好!我叫然西,是您的狂热粉丝,我在没入职的时候就听说过您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您这样的传奇人物手下工作,我简直是死而无憾——”
新月翻了个白眼。
“队长不用理他,他只是喜欢拍马屁。他之前对周副队长也是这么说的。”
周副队长,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在昼夜耳朵里,把她刺得一个机灵。
她细细观察两人的表情。他们提起周持时语气都很自然,说明周持应该是没事的。
不对。战斗还没结束,她不该分心想这些。
昼夜点点头,露出一个亲切(自认为)的微笑。
“辛苦你们了,来得很及时。收尾工作就交给我吧。”
她抽出然西手中的刀,转身向孽病体走去。
最好赶紧斩断所有孽肢,患者就能恢复正常,她也就能下班了。
茧核已经粉碎,患者失去了再生的力量,每失去一条孽肢都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性下降。昼夜的出手动作轻盈而流利,刀锋过处只能勉强看见银色的残影。
两个队员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索性退到后排,一边喝水一边交头接耳。
“她真的是那个——那个昼夜?如果数罪并罚,总共能判十二次死刑的那位?”
“就算她真有前科,那我也认了。你瞧瞧她这架势,简直像能预知患者的行动一样……还有她清理茧核的速度,比一队的宴队长还快吧。”
“说起来也真奇怪,她明明刚从茧里出来,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之前周副队长每进一次茧,出来都得昏迷好几天……”
昼夜捕捉到关键词,边砍边回头:“好几天?周持每次出外勤都这样吗?”
这么严重??
新月想了想,犹豫地说:“倒也不是每次——”
一阵轰鸣的引擎声打断了她的话音。众人循声望去,漆黑的空行车疾驰而来,尾部喷发的蓝火在烟尘弥漫中格外明亮。车架毫不避讳地碾过满地的断肢血泊,在令人牙酸的轮胎打滑声里一个急停,雨水混合着血水四处飞溅。
车门缓缓升起,最后一段孽肢恰在同时落地。
男人从驾驶座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昼夜放下手中的刀。
雨声滂沱,隔着一重又一重铅灰色的雨幕,她看清了他的脸。
“……好久不见,周持。”(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